第三部(第2/20页)

科齐-阿维塞纳本来应该,很自然地,给出关于彼得·加什帕尔先生的告别访问的消息,但这既不舒服,也不紧迫。科齐大夫等待着有利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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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嘲笑我,这婊子!这个求偶狂……根本就不想要我。

不对,她也许想的,游戏没有结束。时间的推延表明,历险并没有结束。

早上7点30分。戈拉已经起来,准备好,他也一样,准备去历险。寻找失踪者的历险。

《魔山》就在边上,在书架上,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够到,但明海尔·彼得·皮佩尔科尔恩,他受辱的对手汉斯·加斯托普,还有长了一对杏眼的奇特的克劳蒂娅·肖夏[3]都很远,在往昔的欧洲。

得在今天的美洲寻找加什帕尔。戈拉准备好要去历险,他面前是图文并茂的导游书:A Day in the Life of America[4]。无论把它翻到哪里,翻开的都是逃亡者隐藏的美国。

坐在椅子上,一条退色的牛仔裤。椅子前,在沙土色的机织地毯上,紫色的塑料袋,大手表,圆圆的,黑色的表盘,镀金的数字。背后,木床,床头灯的白帽子。近景,一只白色的皮鞋,带一些小孔,一只栗色的,带鞋带,韦伯斯特大词典,从A到Z。画面左边,赤裸的脚,古铜色。年轻的脚压碎了地毯。脸、肩膀和上身都不在画面中。只有腿,从下往上。涂成玫瑰色的指甲,柔软的皮肤,从粉红的脚跟一直到跟腱。

今天早上,塔拉变成了桑德拉,莱克维尔学院,密歇根州,在厚厚的《世界领军摄影记者200位》[5]中。

书本打开在桌上,在电脑前。

桑德拉不像塔拉那样井井有条,她无法做到先后有序:房间里的一派混乱应该源自她准备毕业考试时的担忧心情。她的同学也没什么两样。别的时候,教授,别的地理,别的历史,而不是你从中逃出来的那些。

早上8点。戴斯特准备去参加仪式。帕布帕德宫,在芒兹维尔山山顶,西弗吉尼亚州。帕布帕德,运动开创人哈瑞·奎师那[6],监视着他的六百信徒。他们都是出生于美国的本地人,是奎师那国际知觉会的骄傲。戴斯特今天是在印度经典舞蹈婆罗纳伽姆中的范娜·达西。头发里插着对称的金簪,从小小王冠的正中央开始,拖下一条细小的金链条,一顶珍珠之冠,一个中间镶了绿玉石的金花环。范娜·达西的脑门上点饰着烫金的图案。在用中国墨描黑的眉毛之间,有血红的一点。绿色丝绸上衣之外,有纱丽,黄颜色面纱,从肩膀一直罩到腰身。

范娜·达西,少女,真名蕾妮·沃克[7],并不像戴斯特。戴斯特更是那个主持人亚蒂拉·德维。在画册的闪亮页面上,亚蒂拉正把小小的王冠放到变成了范娜的蕾妮的头上。

嘴巴微张,嘴唇等待。鼻孔之间固定了一朵象牙的三叶草。花纹的王冠。红的、绿的、金色的珠宝。毛茸茸的耳垂,黑色的发绺,黑色的眼睛。夜蛾的眼毛和眉毛。从萨拉热窝的后宫中逃跑的模特儿。

在美利坚合众国,西弗吉尼亚州,帕布帕德宫,戴斯特变成了亚蒂拉·德维!戈拉教授注视着她,很忧伤,期待着逃亡者彼得随时出现。

9点钟,悼文作者的眼前是科罗斯四人组的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一个年轻女郎,穿着短裤和短背心,一块厚毛巾围在脑袋上,成了一块缠头巾,另一个,只有背影,一样也只穿短裤和背心,满头夹着卷发器,男人,仰卧着,小胡子,穿着牛仔裤,脑袋上缠了绷带,还有小孩,乔,一个婴儿。床上,刷子,梳子,裤子,一卷卫生纸。阿图罗,丽莎,罗萨丽奥:“科罗斯”,一个墨西哥郊区组合的成员,出生在美国,跟西班牙传统以及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相冲突。那画册上说,每个人都有外号。

阿图罗的外号是“强哥”,丽莎是“坏女孩”,罗萨丽奥,女人,是“笑脸”。他们一起生活在白色栅栏区,洛杉矶东边的一个“barrio”[8],乘坐同一辆旧车子外出。谁都不工作。他们轮流照顾小家伙乔“小嘘嘘”,他是年轻的罗萨丽奥的孩子,就是头上缠了头巾的那女人。小家伙乔是他们中唯一不聋不哑的。加什帕尔对聋哑人很感兴趣,他无疑知道科罗斯四人组。

9点30分,戈拉在商店里找彼得,那是谢姆尼亚克家从1921年起就开的店,在密歇根州哈姆特拉米克的约瑟夫-坎波街。这个馋嘴的彼得……无疑很能欣赏橱窗,著名的kiebasa[9],底特律地区谢姆尼亚克店的波兰香肠。

10点30分,戈拉遇见了罗德岛纽波特的艾伦·斯罗昆夫人,她是1644年创建该州的罗杰·威廉姆斯家族的后代。红套裙,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天使般的脸,满是雀斑,金发,很粗糙。满是皱纹的手显现出她的年龄有六七十岁了。艾伦和她丈夫,退休的外交官约翰,很自豪有十一个重孙子孙女,还有一个庞大的家庭农庄。一个褐发小个子男仆,拿着盘子,银质的餐具和咖啡壶,吃早餐用的。卡洛斯·胡阿雷斯在阿根廷驻华盛顿大使馆工作,一直到1982年,当大使因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10]而被召回。不,不是那个胖彼得·加什帕尔。

11点钟,追逐停在了内华达的金谷。吉娜·蒙特威尔第,塔拉答应过要让加什帕尔教授见的那个姑妈,在路上迎接他。她怀里抱了一只叫索菲亚的母猫,还有一把绿莹莹的茶壶,里面沸腾着春药。涂脂抹粉的脸颊,酒窝。浓密的黑发中夹着几根银丝。玫瑰色的法兰绒睡袍一直拖到地面。吉娜刚从家里走出来,来到跟她的宠物索菲亚有着相同名称的十字路口,等候她的来宾。黑猫,白色的长胡子。索菲亚十字路口。路牌上,有一个橘黄色的菱形,画着猫,还有警告词:Cat. Slow Crossing.[11]请减速,教授,来内华达的尼尔瓦纳的朝圣者都要这样做!……欢闹的索菲亚值得这一尊敬,就像它的姐妹玛尔妲、丽塔、露西娅。塔拉没有透露她那在尼尔瓦纳的姑姑的意大利出身,也没有说吉娜生下了四只女巫猫。

她也没有透露关于安东尼的内容,救世主的这位使者,家就在附近,在内华达的里诺,画册的第124页。

黑外衣,红衬衫,白色牛仔帽。脖子上,一条粗项链,十字架。还有一条白色珍珠项链,尽头有一个白色的骨头十字。厚嘴唇,白牙齿,大鼻子,很强硬。石板屋顶的白房子。在橘黄色的微型面包车里,一大堆招牌:PROCHOICE MURDERS–UNBORN BABIES WITH NO CHOICE–ABORTION CRUCIFIES BABIES.[12]。在大天使安东尼的T恤衫上,红色的大字母写着:PRO CHOICE KILLS BABIES[13]。“人们说我疯狂。是的,我疯狂地爱生命”,安东尼喃喃道,若有所思。他早上7点30分来到教堂,在里诺的大街上就开始征伐。“我在军队中服役了二十年,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强地战斗过。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对无辜胎儿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