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4/20页)
戈拉以一个懊恼的动作驱走幻觉。他很久以来就不再听说逃亡者了,他只是还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寻他。
“我都白找他了,我无法在心中发现他。”
彼得的长篇累牍的悼文是不是他自己的哀歌,写在了一篇外国的乐谱中?
曙光初露。疲劳的戈拉抚摸着书桌上的黄手套。黄色的卷宗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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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彼得·加什帕尔消失在了美国的虚空中,悼文让戈拉教授颇费周折,在即刻现实和实际上更为即刻的虚构现实之间设置了一段有益的距离。他反抗着传记的官僚主义限制,即他习惯称之为生存的严格已知因素。任何传记最终都是一篇悼文,任何故事都有一个结尾,一篇悼文。
彼得失踪后,悼文RA 0298变得不仅合法,而且很紧迫。谁能证明彼得的消失不是彻底的呢?只有彼得自己,一点都不急于为之提供证明,去问谁,去哪里找?在被官僚主义的传记所遗漏的假定性和潜在性中。
戈拉停了下来,他的红铅笔舞在了空中。他是不是最终该跟露相会?
小提琴手或者走钢丝演员知道什么是怯场,戈拉也知道这一魔力:每一秒钟都会带来一个灾难。任你再尽力地控制乐谱都不行……手在发颤,嗓音在发颤,太阳穴和手都湿了,蛇在吞噬你的胃。
电话就在两步远,但是露,很幸运,在够不到的地方。幸福就在那里,在过去,不应该让它在那里乱动乱走,幸福者喃喃道,我不想要现在,我不抛弃欢乐。
铅笔在空中,目光在那些当日悼文面前的屏幕上。白昼与黑夜的相遇及团圆,刺激着脉搏与精神。
当今的那些仪器到处都把你们连接在一起,记录下你们的饶舌或你们的沉默。他掌控着简单的行动,而当他犯错误时——就是说,经常——规章就过来设置陷阱。他不再能挽救,他找不到出发点。这就是他驾车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直到犯下第一个错误。混乱取消了记忆和思索,他什么都做不了啦。他放弃了方向盘,但他没有放弃每天早上刮脸,生怕忘记那些日常的动作,永远不能再挽救;他也还没有放弃戴领带,生怕,每一次,不再知道怎么打那结。
跟平常一样,他一大早就起来了。九月的美妙曙光。苦咖啡,简单的运动以恢复状态。随后,他重读彼得的跋涉,为跟吉娜·蒙特威尔第相会而作的游历,这个意大利女人,塔拉的姑妈,还有她生的那些小猫。
他茫然地瞧着桌边上的手套。他又回到屏幕上。烟雾,火,恐慌。惊恐万状的脸。坍塌的楼层。启示录。天空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烟与火之云,地上,消防队员和救火车飞驰而过。叫喊,鲜血,火焰,天空着了火,但戈拉教授窗外的天空还是蓝色的,麻木不仁,没有丝毫伤痕。
戈拉走到窗口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天空纹丝不动,如同世界开创之初,然而屏幕上的世界爆炸成了烈焰滚滚的陨石。行星落到了火星人手中。环球同此戒备。
他赶紧冲向电话。快,快,再过几分钟,跟地球人的连接就不再可能了。他的手在颤抖,听筒在颤抖。
“喂,是我,科齐大夫。啊,是你,古斯蒂。是的,我在接电话,没错。朵拉昏过去了,可怜的小人儿。我知道,我听到了,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跟你一样,跟星球上所有人一样。是的,我们很好。眼下。当然,眼下。只是瞬间的。是的,她也一样。她就在边上,在她的办公室里。得到了警告,跟我们所有人一样。不,没有更多。”
他再没有了嗓音,再没有人可打电话。他又坐下来,重新把纸张整理好。
《行星的悼文》。人们不再用铅笔、钢笔,或者用又老又重的打字机来写,而是在火焰冲天的世界的屏幕上。手指头在键盘上,字母在屏幕上,人独处一身,但跟世界连在一起,它,突然,侵入到你的巢穴中,用一个简单的颠簸就搅乱了孤独的藏身之地。
恐怖分子已经厌倦了一个过渡性可怜世界的美德与恶行,垃圾与辉煌!厌烦,是的,很简单,厌烦。他们再也受不了这世界的罪行和愉悦。决定促进拯救,加快向天堂的进军。爱!他们想要的是爱,不是吗?绝对的,永恒的,盲目的!卐字、镰刀与锤子、血腥的新月挑战着不完美的和暂时的人类之爱。永恒的爱,盲目的和使人盲目的,这就是他们所承诺的。幻觉,魔力,乌托邦。必须彻底粉碎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贪食与性欲的抱怨,财富与无信仰的傲慢!催眠的代码:卐字,镰刀与锤子,星星,新月,金牛犊,害群之马,残疾新生儿,闪着磷光的石头,聋哑的神谕,拯救与赞美,直到死亡与彼界。
巨大的钢铁翅膀在火红的天空中。九月之鸟飞翔,金光闪闪,霸道和凶残,在变得歇斯底里的人群之上。在钢铁的肚子里,被困者。
魔怪碰撞了巴别塔。火焰与烟雾,还有飞溅出黑云的肉体,在巴比伦的礁石和波浪之上。
女主持人带电似的重复着侵犯的细节,并随时补充最新的新闻。一些手,一些脑袋,一些帽子,一些婴儿车在空中飞舞,钟表匠大卫·加什帕尔的党证,警员帕特里克的皮包,百科全书般的迪玛的书,阿瓦建的眼镜,侦探罗伦特的手枪,美人鱼贝阿特丽丝·阿特温的乳罩,瞎猫加蒂诺,还有,忧伤的大象奥利佛,戈拉教授桌上黄色卷宗的黄色纸页,像来自天外的风筝那样漫天飞舞。葬礼的龙卷风聚集并吹散一切,没有什么是算数的,只有悼文。
炼金术士和睿智者不光谈论魔法,还谈论疾病,这是有道理的。爱是一种溃败综合症,我的小人儿,仅此而已,basta。结—束—了!活力和忧伤,直到狂妄。狂—妄,我的孩子。除了回—忆,计划中没有别的。爱的回忆,最后的闪电,我亲爱的露。这就是剩下的一切,他只想着你,被阻挡着无法向曾是他妻子的情妇伸出胳膊的丈夫。“我真的在你的光环中,欢乐让我难堪,”你在一小片皱巴巴的纸头上写道,在我们的第一夜之后。在曙光把我们还给世界之前你消失了。这些词在我心中,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空白处的字体婆娑旋转。
“我正是在你的光环中,我们将一起付出代价。”丈夫和妻子熟知厌烦的危险,丈夫和情妇熟知诱惑的圈套和诅咒。我们所有人结结巴巴地说着欲望那没头没尾的词语,它那妄想的无能。在我纸莎草纸的单间中,过去就是现在,而现在则是过去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