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7/20页)

白天在延续,他无法睡着。戈拉辗转反侧,呻吟不已,直到最终醒来。他被禁止离开这一没完没了的启示录的演剧!人们重复着,人们增添着这个要命日子里攻击的消息,然后又是第二天的,再后,那就是一个唯一的重大日子,不断地,没完没了地延续。

在辉煌的黄昏中,城市很安静,突然哑巴了。长长的行人队列返回家中。地铁凝定。忧伤、纪律、团结与恐惧的综合症,使得昨天还那么匆忙、那么散漫的居民联合起来。叫人如何不怀疑所有人,如何不在追捕嫌疑犯的行动中预感到灾难?

戈拉教授越来越需要一个对话者。房间在缩小,住在房子中的人也一样在缩小。

与爱娃·加什帕尔的相遇一直在持续。他跟她说了很长时间,她像个聋哑人那样静听他,刚从焚尸炉中爬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平息了她的恐惧。要说他做到了,恐怕不是那么自然。他很高兴又回到了他习惯的对话者跟前。

书籍,是的,那是我的堡垒,亲爱的爱娃。你还记得,彼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喜欢上书本的,超过了喜欢篮球?大卫还是一个强健和清醒的男人,而不是在一个病院中的残疾人。渴望看到彼得的变化。理所当然。总是更奇怪,贪婪地阅读,一个人。彼得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在这种天启般的开窍之后,没有人会是原来的老样子。

靠着从一本书中抽取引语而发出一种死亡威胁,有谁说到过一种类似的事?得让收信人绞尽脑汁,让他找到密码,而这之后,只有在这之后,他浑身冷汗,被无法驱走的幽灵所追踪?一个帮会的密码……读者的小宗派给我们的朋友寄来了由一个同样也读过书的姑娘用密码写成的召唤。一个表示感激和尊重的符号,一种警告。一段引语,假如你愿意的话,找到它,唤醒它,让它说话!威胁并不来自求偶狂,而是宗派,假如那个女性求偶狂并非恰恰就是该宗派的女神。彼得在痛苦,不仅因为担忧和孤独,而且也因为他属于这个宗派,他也是。他想不惜代价破解这一召唤!事关名誉。

我们像狗一样,亲爱的爱娃,我们嗅闻,我们立即认出了引文和谜语的语言。这个可怜的彼得,他无法辨认出引语的出处!要笑死人了,笑得引导你胡扯。他心里就有这一引文,但那是在他青春时代的语言中。他做不到把它转移和定位在我们时代的话语中。青春提醒了他,无论人们做什么,它都一去不复返了。

终于,我帮上了他,不仅因为,你在你每周一封的信中,请求我让你随时知道他跟露分手后的情况,而且因为这一引文标志着我以往的生活。我不是全知全觉的,就像彼得说的那样,但我经历了这一引文,我并不满足于重新记住它。很久以前,我经常接触一帮大学生,对他们来说,阅读成了一种高级毒品。他们在文本中寻找各种各样隐藏的意义。暴政刺激了人们隐匿的需要,还有神秘的对话。在充满了可疑读者的可疑阁楼中,人们说到一些很难搞到手的旧书和新书,还有那些秘密的代码和意义。正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发现了《死亡与罗盘》,多年后,那位迷人的萨拉热窝女学生将从中挑选出带威胁的引文。

一种巧合,在陆地、海洋和子午线之外!除了宗派团体中的成员,谁又能想象得到?

这里,在自由的海岸,宗派更受束缚,很自然,没有告密者的神经,但在这里,同样也在寻找北极星的游荡者和梦游者,把脖子都深深缩到了地下,秘传的天空之黑洞。关于这个谜一般的并被高估了的故事,这个曾让淘气的戴斯特扭转了脑袋的故事,帕拉德和他的大师迪玛曾经一起写过,奥古斯丁·戈拉也写过文字的。

我对这段引文记得很牢。在大地上几乎所有的语言中。这就是真相,总是比人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我把彼得拉出了一个窘境,却又推他进入了另一个更糟糕的窘境中。“我知道希腊人所不熟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个瞎子宣称。就是说,不确切性。我在对彼得说话时错误地提到了那些词语。一旦说明了引文出处,它的不确切性就增加了。彼得在帕拉德的被杀和迪玛的隐晦往昔之间划了连线,其中,玄奥学说扮演了一个悲壮的角色。人们可以说,他重现了囚禁的社会主义或戴卐字标志的大天使的恐怖,被无处不在的、长有眼睛和耳朵、带着完美武器的幽灵所追逐。幸亏,他坠落其中的地狱并没持续太长时间。谜很快就过时了。威胁信是一个小女孩的游戏。闹剧骚扰了彼得,把他驱赶到美洲的荒漠中。

是的,将会有一些后果,一些复仇,一些被捕,一些攻击。也许,正因如此,彼得也迟迟没有再出现,他等待着事态平息。总之,彼得还活着。无论他将面临什么样的不便,那都不能与今天的杀戮同日而语。

今天今天今天,戈拉在屏幕前重复道,当天和接下来的那几天,全都聚集为唯一的一个长长的、令人疲惫的白天。

基施纳夫人啊,我们亲爱的彼得就这样走进了由波斯尼亚美人儿设定的游戏中,由她跟塔拉、阿瓦建和安特奥斯一起设定的。人们将调查他们,那是自然,就如同调查许多其他人,穆斯林,希腊人,亚美尼亚人,俄罗斯人,或各种各样的避难者,但同样也有美国人,请相信我。

一个个白天和一个个黑夜抹除得很快,一月月,一年年,还有我们这些凡人,全都一样,但九月之鸟的入侵却在继续,这奇怪的天文学悖论。几个星期,几个月,几个季节,合成了唯一的一天,膨胀的,受惩罚的。

亲爱的爱娃,你兴许听说过那个著名的玛格丽特,又叫玛戈,是美国女人,不是伊拉克女人或伊朗女人。玛戈·H.在灾难中幸存,并得知,他的未婚夫,大卫,在爆炸中丧生。她精神上受了创伤,决定不让自己受打击,把她身为美国人的能力用于为崇高事业服务。她领头成立了巴别塔幸存者协会,申请并得到了议员和银行家,还有各家电视台和慈善家的支持。她的故事径直就奔向了死者家属那受伤的心灵,平息他们难以慰藉的痛苦。她经历了遍地尸体的残暴场面,她闻到了烧焦皮肉的气味,看到了飞在空中的人肠子。在最后那些瞬间,她自然地想到了大卫,她的未婚夫,想到了她的婚纱,还有婚誓。一个消防队员把我夹在胳膊底下,带我出来,玛戈讲述道,不幸的寡妇从另一个世界转回来,他把我交给另一个消防队员,后者一直护送我走向救护车。我们无法到达那里,我们躲在一辆卡车底下,他用自己庞大的身体掩住我,这位女浮士德玛格丽特对温柔的地球讲述道,空气发烫,我什么都看不清,全靠了他的防毒面具我才幸运地活了下来,等到了救援。美国和世界在听她,战战兢兢,一边哭泣,一边从她勇敢的话语中汲取着勇气。她不承认自己被击垮,她跟自己斗争,跟命运搏斗,为了说服和帮助她那些需要说服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