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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渐渐地开始观察社会问题,对于世界危机所造成的持续不断的慢性的萧条局面,以及政治家的束手无策感到惊讶。

高达两百万的失业者群体,以前外出打工,所赚的钱财寄回家乡,如今回到农村,加剧了农村的穷困。听说藤泽的游行寺,舍粥救济那些缺乏盘缠徒步回乡的人,盛况空前。然而,政府对于这些深刻的问题不闻不问,当时的安达内务大臣却胡说什么:

“发放失业救济金,会产生游民和惰民,应该极力防止这种弊害。”

第二年,昭和六年,东北地方和北海道大歉收,能卖的都卖了,房子、土地也失掉了。有的全家住在马厩里,忍饥受饿,靠着吃草根、嚼橡子打发日子。村公所门前贴着告示:“有卖女儿者请来本所商谈”。有不少士兵哭着同卖掉的妹妹告别后走向战场。

除歉年之外,解除黄金出口的禁令以及紧缩财政,越发增加农村的负担,农业危机达到极点,丰苇原瑞穗国变成广大民众啼饥号寒的荒地。并且,由于进口外国大米,全国大米过剩,米价逐渐暴涨。一方面,佃农增加,生产的大米一半交租,百姓的嘴里吃不到一粒大米。农民没有一分钱,一切都是以物易物,一升米换一盒“敷岛”香烟,二升米理一次发,一百把芥菜换一盒“金蝙蝠”香烟,三贯蚕茧只值十元钱。

诚如大家所知道的,佃农和地主的争议频频发生,农村面临赤化的危险,作为皇国士兵和忠良的臣民而应召的壮丁的心胸,不能专心于爱国之念,此种灾祸甚至殃及军队。

撇开这些难局于不顾,政治一味腐败下去,财阀利用抛售美元等亡国行为,积累巨额的财富,视而不见国民涂炭之苦。我经过广泛阅读和研究后得出结果,我深深认识到,使现在的日本陷入此种境况的,不但是政治家的罪恶,那些操纵政治家以谋取个人利益和欲望的财界巨头也负有责任。

但是,我决不打算加入左翼运动。说起来有失不敬,因为左翼是一种敌视天皇陛下的思想。日本自古以来,就是敬奉天照大神、拥戴陛下为日本人大家族一家之长,和乐相亲的国家。不言自明,日本具有皇国的真正形象,具有天壤无穷的国体。

然而,如此荒废、民众啼饥号寒的日本,究竟是怎样的日本呢?天皇陛下健在,就到了这般浇季的末世,是何缘故呢?那些守侍君侧的高官,那些东北寒村号泣的农民,他们都是一样的天皇的赤子,难道这不是我天子皇朝应该夸示于世界的特色吗?陛下皇恩浩荡,我确信,拯救小民于水火的一天必将到来。日本以及日本人,如今只是稍微有点儿偏离轨道罢了。一旦时机到来,大和民心猛醒,忠良的臣民举国一致,定能使皇国恢复本来面貌。这是我曾经怀抱的希望。尽管阴云遮蔽天日,总会被风吹走,我坚信,万里晴空的日本终将到来。

但是,这样的时候却久等不来。越等待下去,越是暗云密布。就在那时,我读了一本书,受到了启示,于是心有所感。

那本书就是山尾纲纪先生的《神风连史话》。我阅读之后,和从前相比,自己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深知,过去那种“坐待”的态度,不是忠诚之士应该采取的态度。以往,我不懂得“必死之忠”,不知道既然心中已经点燃忠义之火,那就意味着踏上了必死之路。那里艳阳高照,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身边沉淀的灰色的光亮,明显来自太阳,所以天空一角必然有灿烂的阳光。只有太阳才是陛下真正的姿影,假如身子直接沐浴于这种光明之中,民众必然欢声雷动,荒芜之地立即润泽,必然会回到往昔的丰苇原瑞穗国。

然而,阴云低低地覆盖着地面,遮蔽了阳光,天地被无情地隔绝了,本来一见面就喜笑颜开、互相拥抱的天与地,这回连那种悲哀的面容都无从相见。遍地百姓的哀怨之声无法达于天听。呼告无门,涕泣无应,悲诉无益。假若这种声音能达于天听,上天只需晃动一下小指,就能拂去暗云,变荒废的沼泽为阳光普照的田园。

谁去告知上天?谁能接受使者之大任,誓死以升天?我的回答就只有神风连志士们所信奉的祈求了。

天与地只是坐视,决不结合。为了使天地结合在一起,就必须有决然而起的纯粹的行为。为了这种果断的行为,就得超越一己之利害,献出身命。必须以身化龙,唤起龙卷风暴,以此一扫低迷的暗云,从而升上碧青的光明澄静的天空。

当然,我也曾经想借助众多的人手和武力,扫清暗云之后再升天,后来我逐渐明白,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做不行。神风连的志士们,只靠日本刀就杀进现代化的步兵营。只要瞅准阴云密布、污点最浓的地方动手就行了。竭尽全力,打开缺口,即可升天。

我并不打算杀人,但是为了讨伐毒害日本的邪恶精神,必须撕去这些精神缠绕在身上的肉体的外衣,只有这样,他们的灵魂才会得以净化,还归明净、正直的大和心,和我们一同升天。不过,如果我们在破坏他们的肉体之后,不能立即果敢地切腹而死,一切都将来不及。因为,不尽早舍弃肉体,就无法完成魂魄升天这种火急的信使的任务。

揣摩圣上之心已属不忠。所谓“忠”,就是舍弃性命也应该尽忠于天皇陛下。要冲开乌云,升上天空,进入太阳中央,进入天皇陛下的怀中。

……以上就是我和我的同志从内心里发出的全部誓言。

……

——本多两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饭沼的脸。他看到,随着勋的陈述,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衰老而白皙的面孔,渐渐地,渐渐地涌上了少年的红潮。勋陈述完毕,在椅子上一坐下来,久松审判长就急忙翻看文件。很显然,这是一种掩饰内心激动的无意义的动作。不一会儿,审判长开口说话了。

……

审判长就是这些了吧?检察官有什么意见吗?

检察官按照顺序,先针对鬼头证人说一说。关于这位证人的传讯,我想本法院是有相当了解的。但以本职看,她的证言丝毫没有意义,尽管我还不想说是伪证,但不得不指出,日记本身的可信程度甚为可疑。关于作为判案依据的日记的证据能力,我感到很值得怀疑。还有,证言中有“姐弟般的爱”这句话,饭沼和鬼头两家经过长期交往,自然有种种感情上的考虑,饭沼被告也提到“挚爱”,可以说,就是一种相互的默契。因而,鬼头证人的证言和饭沼被告的陈述,都有一种不自然的夸张,这是令人遗憾的。本职认为,对于这位证人的唤问,不是一种适当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