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8/21页)
“你们觉得怎么样啊,小伙子们?”
他那清晰缓慢、讨好献媚的语调暗含着恐怖,特纳一时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他最后一次行动的机会了。他环顾四周,找寻两位下士,这时附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好像一头被矛刺中的公牛发出的吼叫。迈斯拨开人群,走进圈子中,人群被挤得左摇右晃。伴着一阵野兽般的咆哮,迈斯从后面紧紧箍住那名空军士兵,一把将他举起,离地面足足十八英寸。迈斯像约翰尼·韦斯抹摩勒的人猿泰山一样,将他抱在手中,左右摇晃,只见那家伙惊慌失措,惊恐万分。周围的人欢呼雀跃,吹起口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我知道该怎么处置他,”迈斯吼道,“我要把他淹死在他妈的海中!”
听到这句话,四周又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喝彩叫好和跺脚声。耐特尔突然站在特纳旁边,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他们已经猜到迈斯想干什么了,于是向门口奔去,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淹死这个人。即使在这样疯狂的时刻,仍有些人保持头脑清醒,周全地想到潮水离沙滩还有一英里的距离。尤其是那个威尔士人,他感到被骗了。他扬着那条带子,大声吼叫。人群中传出赞同的呼声,还有表示反对和鄙夷的唏嘘。迈斯紧抱着他的战利品,飞快地朝门口冲去。特纳和耐特尔已走到他前头,为他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当他们冲到门口——还好是扇单开门,而不是双开门——他们让迈斯走了过去,然后肩并肩地堵住了门,当然他们尽量做得自然,不显山露水。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呼叫着,挥舞着拳头。他们感到背后压过来的一股庞大人群的激动力量,这力量如此之大,特纳他们只能勉强支持几秒钟,不过这几秒钟对迈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没有朝海滩跑,而是直接向左转,再左转,一口气跑到了一条狭窄的胡同里,这条胡同七拐八弯地夹在那排商店和酒吧后面,离房屋正面远远的。
激动狂喜的人群从酒吧里蜂拥而出,像刚打开瓶盖便喷射而出的香槟。特纳和耐特尔被撞到了一边。有人说他看到迈斯朝沙滩跑去了,于是那群人立刻往那儿奔去。当他们发现判断错误时,又全都跑了回来,可迈斯和那名空军士兵早就没了影儿,连特纳和耐特尔也隐身不见了。
在辽阔的沙滩上,成千上万的人在等待着。可是海面空旷一片,没有一只船,士兵们又陷于困境。他们从梦幻中清醒过来。远远的东方,暮色渐浓。防御带仍旧炮火冲天。敌人正一步步逼近,而英国却远在天涯。夜幕降临,天色变暗,要找到个栖身之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从英吉利海峡刮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厚厚的大衣躺在远离内陆的路边。人群慢慢散开。那名皇家空军士兵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特纳觉得,他和耐特尔开始是出发寻找迈斯的,接着似乎就把他忘却了。迈斯被营救了,他们想找到他,祝贺他,并且与他分享被营救的喜悦,为此在街上他们肯定徘徊了好一阵子了。特纳不知道他和耐特尔怎么会在这儿——这条特别狭窄的街道上。他记不得中间的那段时光,记不得脚上的疼痛——可是,此时此刻他正在这儿彬彬有礼地与一位妇人搭话。老妇人站在一所联体房屋的门口。特纳说想要点水喝,老妇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好像知道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水。老妇人相貌端庄,皮肤黝黑,鼻子挺拔,银白的头发上拢着一块花头巾,一脸高傲的神情。特纳立刻明白了,她是个吉普赛人。他说的法语貌似地道,但却糊弄不了她。老妇人仔细端详着他,一下子就看透了他犯下的种种过错,并且知道他曾经身陷囹圄。老妇人又厌恶地瞥了耐特尔一眼,最后,沿着街道的方向指了一指,那儿有一头猪正在街沟里用鼻子到处拱着,嗅探着什么。
“把它弄回来,”老妇人说,“然后我看看能给你们点什么喝的。”
“去他妈的,”特纳把老妇人的话一翻译完,耐特尔就冲口而出。“我们只不过是要一杯见鬼的水。我们自己进去拿得了。”
但是,这时特纳隐隐感到一种似曾熟悉的虚幻正在钳制着他。这位老妇人有特异功能,他不能排除这一可能性。在微弱的光线中,老妇人头顶上方的空间合着他心脏的节奏一起跳动着。特纳靠在耐特尔的肩上,镇定了下来。老妪在考验他。他饱经世故,审慎细微,是绝对不会推却的。他在这方面是个老手。离家已这么近了,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还是小心为妙。
“走,我们抓那头猪去,”特纳对耐特尔说,“一会儿不就完了嘛。”
耐特尔早已经习惯了听从特纳的意见,因为,一般而言,他的建议总是言之有理的。但他们一走到街上,耐特尔就咕哝开了:“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儿,长官。”
特纳和耐特尔由于脚上磨出的水泡走不快。而这头大母猪年方少艾,行动敏捷,喜欢自由自在。当他们把它逼到一家店铺的门口时,它一头向耐特尔冲了过去,耐特尔尖叫一声跳到了一边,那声尖叫并不是纯粹的虚张声势,他是真的对它惧怕三分。特纳回到老妇人那里去要一段绳子,但到了门口不见有人出来,就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那所房子了。但他明白要是抓不到猪,他们就永远也回不了老家。他知道自己又发烧了,但是发烧也不会使他犯糊涂。把猪赶回家就意味着大功告成了。小时候,学校操场的外围有人行道,人行道上有一些裂缝,特纳觉得要是避开那些裂缝走就可以防止妈妈猝死,虽然他曾试图说服自己这种感觉是荒唐的,可那时他从来都没有踩过它们,而他妈妈那时候也没有死。
他们在街上追赶这头大母猪,可这头猪就是跑在他们前面一步远,不让他们抓到。
“他妈的,”耐特尔说,“我们居然干起这个来了。”
但是别无选择,还得去抓。特纳从一根倒下的电线杆上截下一段电线,打成一个活套。他们把猪追到游览胜地旁边的一条路上,路边一座座围着篱笆的小花园映衬着平房的游廊。他们沿着街道两边,打开每一座花园的篱笆前门,然后,绕到了旁边的一条路上,想把猪围起来,并把它循原路驱赶回去。不出他们所料,不一会儿,猪从敞开的篱笆门进入了一个花园,开始用鼻子拱地,把花草连根拱了起来。特纳关上篱笆门,从篱笆上探过身子,垂下电线活套,套住了猪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