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8/22页)
“老头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没消息。”她平淡的语调表明,即使知道,她也不想回答。
“你呢?”
“一两个星期以前我收到过一张潦草的字条。”
“那好啊。”
这个话题,到这儿就讲不下去了。一阵沉默后,布里奥妮又问道:
“家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我跟家里没有联系。你呢?”
“她不时写信来。”
“她有什么消息吗?布里奥妮?”
当她的名字被提起来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带有了讽刺的味道;她迫使自己回想时,有一种感觉,为了姐姐的缘故,她已成一个背叛者。
“他们收留了逃难者,贝蒂恨他们。公园已耕耘成了玉米地。”她拖声拖调地说道。站在那儿列举这些细枝末节,感觉简直是太无聊了。
可是塞西莉娅冷冷地说:“还有什么?你继续讲。”
“呃,村子里大多数的小伙子都加入了东萨里前线团,只有……”
“只有丹尼·哈德曼除外。是的,这些我都知道。”她强颜欢笑道,等着布里奥妮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邮局附近建了一间房子,占用了所有的旧栏杆。埃尔米奥娜姨妈现住在尼斯。噢,对了,贝蒂打破了克莱姆叔叔的花瓶。”
一听到这里,塞西莉娅的冷漠顿时烟消云散了。她松开交叉的双臂,用一只手托着脸颊。
“打破了?”
“她把它掉在一个台阶上了。”
“你是说碎成一片一片了吗?”
“是的。”
塞西莉娅想了一会,最后说道:“这太糟糕了。”
“是的。”布里奥妮说道,“可怜的克莱姆叔叔。”至少她姐姐现在已不再揶揄了。询问继续着。
“他们还保存着碎片吗?”
“不清楚。艾米莉说,老头儿向贝蒂吼叫来着。”
门突然打开了,房东太太站在布里奥妮面前,由于站得很近,她甚至可以闻到她呼吸中散发出来的胡椒薄荷的味道。她指了指前门。“这不是火车站,小姐。你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塞西莉娅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睡袍的丝质腰带,懒洋洋地说:“这是我妹妹,布里奥妮。贾维斯太太,当你和她说话时,请注意你的态度。”
“在我自己的家,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贾维斯太太说道。她转身对布里奥妮说:“如果你要留下,那就留下。要不现在就离开,并随手关好门。”
布里奥妮望着姐姐,猜测她不可能让她现在就走。贾维斯太太无意间已成了她的同盟。
塞西莉娅旁若无人地说:“不要介意房东太太,我周末就离开了。关上门,走,上楼去。”
在贾维斯太太的注视下,布里奥妮跟随着姐姐上了楼。
“至于你,莫克小姐。”房东太太向上喊道。塞西莉娅很快转身,立马打断了她。“够了,贾维斯太太。你说的够多了。”
这个声调布里奥妮是认得的。这种夜莺般纯洁的声音,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难缠的病人和泪水汪汪的学生的。需要多年的磨炼才能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呢。塞西莉娅无疑已经成了病房护士了。
塞西莉娅站在一楼的平台上。就在她正要打开房门时,她望了布里奥妮一眼,这冷冷的眼神使她知道,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未能缓和。从半开的浴室门中,飘来一阵湿湿的香气和空洞的滴水声,想必刚才塞西莉娅正准备洗澡。她把布里奥妮引进房内。最讲究整洁的病房护士在自己的房间都有另外一副景象,她们仿佛生活在人工养蚝场。看到塞西莉娅房间里一片零乱,她不会感到惊奇。她以前就是这样乱糟糟的。不过,这儿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塞西莉娅的生活简单而寂寞。一个不大的房间被分成了几个部分,窄窄的一溜用作厨房。隔壁也许是卧室。墙纸图案像是男孩睡衣上垂直的灰色条纹。这更给人一种被禁锢的感觉。油毡是楼下用剩的边角料,形状不规则,一些地方露出了灰色的地板。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窗子,窗下面有一个带一只水龙头的水池和一个单炉煤气灶。靠墙有一张桌子,人很难挤过去。桌子上面铺着一块黄色条纹的桌布,桌布上面放着一瓶蓝色的花(也许是蓝铃花)和一个装得满满的烟灰缸。桌子上面还放着一叠书,书堆的最下面是《格雷解剖学》和《莎士比亚选集》。它们上面的几本书脊面薄薄的,作者名字都是镀了金银的,不过全已褪色了。她看到是豪斯曼和克雷布的著作。书的上面放着两瓶啤酒。离窗户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扇通向卧室的门,门上钉着一幅北欧地图。
塞西莉娅从锅旁的一包烟中掏出一根烟。她突然想到她妹妹已不再是一个小丫头了,于是就给她一根。桌边有两张椅子,但是塞西莉娅并未邀请布里奥妮坐下。
背靠着水池,两个女人抽着烟,等待着对方开口。房东太太的出现所带来的影响正慢慢消散而去——至少在布里奥妮看来是如此。
塞西莉娅用平静而低沉的声调说道:“我拿到你的信后,就去见了律师。证据不够,除非有新的铁证。你就是回心转意了,还不够。罗拉会继续说她不知道的,我们惟一的希望在于老哈德曼,可是现在他已死了。”
“哈德曼?”他已死了,他与这事有关联——布里奥妮一脸困惑。她拼命回忆着。那天晚上他出去找双胞胎了吗?他看见什么了吗?法庭上说了些她所不知道的情况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他死了吗?”
“不知道,可是……”
“简直难以置信。”
塞西莉娅尽力想保持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可是她的努力要前功尽弃了。一怒之下,她离开厨房,挤过桌子,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站在卧室的门旁。她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艾米莉给你带来了玉米和逃难者的消息,却没有告诉你他的死讯,这太奇怪了!哈德曼得了癌症。也许是害怕上帝的惩罚,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说了些对大家极其不利的话。”
“但是,塞……”
“不要这样叫我!”她打断了她,随即她更加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请不要这样叫我。”她的手放在卧室的门把上,看来会面即将结束。她将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