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镇上没有小偷(第5/7页)

小艇当即开走了。黑人坐在甲板上,手脚被绑在一个煤油桶上。小艇在河心兜了个圈,发出了最后一声汽笛响。这时,黑人背上闪过一道亮光。

“可怜的人。”安娜说。

“作孽啊。”她身旁的一个人说,“人哪里禁得住这么晒啊。”

达马索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特别胖的女人。随后,他朝广场走去。

“你的话太多了。”他在安娜耳边轻声耳语,“就差把这件事大声嚷嚷开了。”

安娜陪他一直走到台球厅门口。

“起码你得回去换件衣服吧。”分手的时候安娜说,“你跟个叫花子似的。”

看完热闹,一群吵吵嚷嚷的顾客来到了台球厅。堂罗克得同时招呼几桌客人才能把大伙儿都照顾到。达马索等到堂罗克走过自己身旁时,对他说:

“要我帮忙吗?”

堂罗克把半打啤酒瓶放在他跟前,瓶上扣着杯子。

“谢谢你,小伙子。”

达马索把瓶子送到桌上去。他问了问几位顾客要点些什么,又继续把瓶子送来送去,直到大家去吃午饭才停下。清晨,达马索回家时,安娜知道他又喝酒了。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摸摸,”她对他说,“没觉出什么来吗?”

达马索显得冷冰冰的。

“他活着哪。”安娜说,“这一夜净在里面踢我。”

达马索还是不吭气。他在想心事,第二天一大早又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达马索很少在家里,一回到家就躺着抽烟,不愿讲话。安娜极力对他表现出关怀体贴。在他们刚开始共同生活的时候,有一回他也是这个样子。当时,她对他还不大了解,不知道不能过问他的事情。达马索把她按在床上,骑上去,打得她一个劲儿地淌血。

这一次,她干脆等着瞧了。晚上,她在油灯旁边放上一盒烟卷,她知道达马索不怕渴、不怕饿,就是不抽烟受不了。最后,七月中旬的一天,达马索黄昏就回家了。安娜有点儿紧张,她想达马索一定是觉得非常茫然,才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吃饭的时候,两口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临睡前,达马索有点儿恍惚,人也和善了些。他随口说了句:

“我想出去一趟。”

“往哪儿去?”

“哪儿都行。”

安娜朝屋子扫了一眼。她亲手剪下来的带电影明星照片的杂志封皮贴满了墙壁,封皮已经很旧,颜色也褪光了。她那么多次从床上看这些人像,从来没有注意到它们已经变成今天这种颜色。

“你讨厌我了。”她说。

“不是的,”达马索说,“我讨厌这个镇子。”

“这个镇和其他镇没什么两样。”

“在这儿,球脱不了手。”达马索说。

“别管什么球不球的啦。”安娜说,“只要上帝让我还有劲儿捶衣服,你就别去冒险了。”她停顿一下又轻声说:“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达马索抽完一支烟才开口说:

“很简单啊,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没想到干这种事。”他说。

“还不是为了钱。”安娜说,“可是谁也不会这么傻,把球拿走啊。”

“我连想也没想。”达马索说,“到了那里,看见柜台后面的盒子里有球,我想,费那么大的事,空着手回来太不值得。”

“运气不好啊。”安娜说。

达马索感到一阵轻松。

“新球一时还来不了。”他说,“有人捎信说球涨价了。堂罗克说,这买卖做不成。”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说着话,他觉得压在心头的那股阴暗心理慢慢消逝了。

他说台球厅老板已经决意把球台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因为台面上的呢绒让粗心的台球新手弄破了好些处,原来是用不同颜色的布补上的,现在还得整个儿换块新的。他还说,在球台旁度过大半生的顾客们现在除去听听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外,再没有其他娱乐了。

“一句话,”达马索最后说,“虽然不是有心的,咱们还是害惨了这个镇子。”

“自己也啥都没落着。”安娜说。

“下个礼拜锦标赛就要结束了。”达马索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最倒霉的还是那个黑人。”

就像刚结婚的时候那样,她偎依在他的肩上,心里很清楚丈夫在想什么心事。等他抽完一支香烟,她小心翼翼地说:

“达马索。”

“干什么?”

“把球送回去吧。”

他又点上一支烟。

“几天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说,“烦的是怎么送回去。”

他们先是决定把球扔在一个公共场所。后来安娜想,这样只能解决台球厅的问题,黑人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警察局可以对找到球这件事做出各种各样的解释,而不去释放黑人。何况还不能排除这样一种风险:有人拾到了球不还回去,自己留着卖掉。

“既然要干,就把事情干好。”安娜最后说。

他们把球刨出来。安娜把球包在报纸里,尽量让它露不出球的模样,然后放到箱子里。

“得等个机会。”她说。

等啊等,又过了两个礼拜。八月二十日晚上,偷球两个月后,达马索见到了堂罗克,他坐在柜台后面,正用一把棕榈叶扇赶蚊子。收音机关上了,他显得更寂寞了。

“我跟你说过了。”堂罗克好像办完了一桩心事,颇为愉快地说,“这些都见他妈的鬼去了。”

达马索把一枚硬币投进自动电唱机。音乐的音量、电唱机的指示灯似乎都在有力地证明他是个老实人。不过,他感到堂罗克对这些都没怎么注意。他搬过来一个凳子,想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安慰安慰堂罗克。老板懒洋洋地扇着扇子,无动于衷地听他说话。

“没法子啦,”他说,“棒球锦标赛也不能赛一辈子啊。”

“球也许会回来。”

“不会的。”

“黑人也不能把球吃了。”

“警察到处都找遍了,”堂罗克绝望而肯定地说,“他把球扔到河里去了。”

“也许会出现奇迹。”

“别幻想了,小伙子。”堂罗克反驳道,“倒霉的事就像蜗牛一样。你相信奇迹吗?”

“有时候也信。”达马索说。

达马索离开台球厅时,电影还没有散场。扩音器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大声对话,在黑魆魆的镇上回响着。只有几户人家还敞着门,大约是临时有点儿什么事。达马索在电影院四周徘徊了一阵儿,转身到舞厅去了。

乐队正在给一位顾客伴奏。这位顾客同时在和两名舞女跳舞。其余的舞女老老实实地靠墙坐着,像是在等着轮到自己。达马索坐在一张桌子旁,向酒保打了个手势,要他拿瓶啤酒来。他对着瓶子喝完啤酒,中间只稍稍喘了几口气,两眼像透过一层玻璃似的盯住那个和两名舞女跳舞的汉子。他比两个舞女都要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