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镇上没有小偷(第6/7页)
半夜,看完电影的女人纷纷来到舞厅,后面跟着一帮男人。达马索的那位女友也在中间。她离开人群,坐到达马索的桌子旁边。
达马索看也不看她。他已经灌下去半打啤酒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望着那个正和三个舞女跳舞的汉子。这个男人不大搭理那几个舞女,只顾低头欣赏着自己复杂精细的舞步。看起来似乎很惬意。显然,假如他除了手脚之外再长上一条尾巴,那就会更惬意了。
“我讨厌这家伙。”达马索说。
“那你别看他好了。”姑娘说。
姑娘向酒保要了一杯酒。这时,舞池里开始挤满一对一对的舞伴。那个和三名舞女跳舞的汉子在舞池里照样显得旁若无人的样子。他一转身,刚好碰上达马索的目光。他跳得更欢了,朝达马索微笑着,露出了两颗大兔牙。达马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直瞪得他收起笑容,转过身去。
“他觉得自己很快活。”达马索说。
“是挺快活的。”姑娘说,“每次到镇上来,他都和其他旅行推销员一样,自己掏钱付伴奏费。”
达马索扭过脸来,斜着眼瞅了她一眼。
“那你跟他去吧。”他说,“眼下一吃三,叫他一吃四好了。”
姑娘没搭理他,扭过脸去朝着舞池,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着杯中酒。鹅黄色的衣服显得她越发怯生生的。
大家又跳了一轮舞。最后,达马索腻烦了。
“我都要饿死了。”姑娘说着挽起达马索的胳膊,拽着他向柜台走去,“你也该吃点儿东西了。”那个得意扬扬的汉子带着三名舞女正好朝这边转过来。
“听着。”达马索对他说。
那个人朝他微笑,但没停下脚步,继续跳着舞。达马索从他女友的臂弯里抽出身来,挡住那人的去路。
“我不喜欢你的牙。”
那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可还是带着笑容。
“我也不喜欢。”他说。
姑娘正要上前拦住达马索,他却抢先一步,朝那个人的脸上猛击一拳,对方应声倒在舞池中央。没有一位顾客出来劝架。那三个舞女拦腰抱住达马索,嘴里喊叫着。女友把他推到大厅深处。这时候,那个人站起身来,脸被打得扭曲了。他像个猴子似的在舞池中央一跃而起,嘴里喊道:
“接着奏曲子!”
两点钟前后,舞厅里差不多空无一人。没有顾客的舞女都吃夜宵去了。屋里很闷热。姑娘把一盘配有豆角和煎肉的米饭端到桌上,用一把汤匙吃起来。达马索呆呆地望着她。她递过来一勺米饭。
“张嘴。”
达马索用下巴抵住前胸,摇了摇头。
“这是给娘儿们吃的。”他说,“男子汉不吃这个。”
他用手撑住桌子站了起来。刚站稳,酒保双手抱肩走到他的面前。
“九比索八十生太伏。”他说,“这儿可不是政府开的救济院。”
达马索把他推到一边。
“我不喜欢娘娘腔。”
酒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姑娘冲酒保使了个眼色,酒保才把他放了,嘴里说:
“那你可不知道你错过了啥。”
达马索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月光下,小河河面闪烁着神秘的光亮,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下,旋即又糊涂了。当达马索看到位于镇子另一头的自家家门时,他确信自己刚才边走边睡着了。他晃了晃脑袋,茫然而又急迫地感到从现在起需要步步小心。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尽量不让门轴发出声响。
安娜发觉丈夫在翻箱子。她翻了个身,脸朝着墙,躲开手电筒的光亮。又过了一会儿,她觉着丈夫还没有脱衣服。突然的一个念头使她从床上霍地坐了起来。达马索正站在箱子旁边,手里拿着包台球的纸包和手电筒。
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安娜从床上跳下来。“你疯了。”她嘴里咕哝了一句就朝门口跑去,连忙上好门闩。达马索把手电筒、小刀和一把锋利的锉刀揣进裤袋,然后把纸包紧紧地夹在腋下,朝安娜走过来。安娜用后背抵住门。
“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打算出去。”她低声说。
达马索想要把她拉开。
“滚开。”他说。
安娜双手紧紧抓住门框。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你是头蠢驴。”安娜小声说,“上帝给了你这么一双眼睛,就没给你个好脑子。”
达马索揪住安娜的头发,扭住她的手腕,把她的头强按下去,咬牙切齿地说:
“跟你说了,滚开。”
安娜像一头上了轭的牛,扭过头来斜眼看着达马索。有一瞬间她连疼都忘了,觉得自己比丈夫力气更大。可是,达马索揪住她的头发不放,直到疼得她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你要把我肚子里的孩子弄死了。”她说。
达马索几乎把她凌空抱起来扔到床上。他刚一松手,安娜一跃而起,从后面手脚齐上,把他抱住。两个人一块儿倒在床上,都憋得没劲儿了。
“我喊啦,”安娜趴在达马索的耳朵上小声说,“你要是再动,我就喊啦。”
达马索气得直呼哧,用包球的纸包使劲儿敲打她的膝盖。安娜呻吟了一声,两腿松开了。她马上又拦腰抱住丈夫,不让他到门口去。然后开始恳求他:
“我答应你,明儿个我自己把球送过去。”她说,“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球放回原处。”
他们离门越来越近,达马索用球砸她的手。她一时松开了手,等疼劲儿一过去,又把他抱住,继续央求他。
“我就说是我偷的。”她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不能把我关进监狱。”
达马索挣脱开了妻子。
“全镇的人都会看见你的。”安娜说,“你简直是个笨蛋,也不看看月亮有多亮。”说着,她趁丈夫还没有完全抽下门闩又把他抱住了。她闭上眼,朝他脖子和脸上乱打一气。她几乎是在喊:“畜生!畜生!”达马索伸出手来自卫,安娜抱住门闩,从丈夫手里夺了过来,朝他头上打了下去。达马索往旁边一闪,门闩打在他的肩胛骨上,就像打在一块玻璃上。
“臭婊子。”他喊了一声。
此时,达马索顾不得出不出声了,他反手一拳打在安娜的耳朵上。只听得一声深沉的呻吟和身体猛撞在墙上发出的重响。可是,他根本没看她一眼。他离开屋子,连门也没关。
安娜躺在地上,疼痛令她茫然无措。她等着肚子里出点儿什么事。墙外面有人叫她,声音听起来就像从死人坟墓里发出来的一样。安娜咬了咬嘴唇,强忍住没哭出来。然后她站起身,穿上衣服。她没有想到——正如第一次她也没有想到——达马索还站在门口,正自言自语地说“计划泡汤了”,在等着她喊叫着跑出来。但是,安娜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没有出来追丈夫,而是穿上鞋,关好门,坐在床上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