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21/38页)
“他常常晚睡?”
“没错。他常常读到凌晨两点半或三点。除了这样,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阅读和写作。”
“他不认为多一点隐私会让人得到较好的教育?”
“你的智力或阅读习惯不是由你住在公寓大楼还是分租宿舍决定的,更重要的是你的倾向——你的资质和性格。”接着他提起一个近期的名例:一个当地贫民窟的孩子在马哈拉施特拉邦会考中拿到了第一名。
“他难道不该为他的追随者提供较好的生活条件吗?”
在查鲁的直接翻译下,他的回答很严厉。“我不会费力让什么人过奢侈的生活。这里是纺织工人住的地方。”
“他要这些人一直当纺织工人?”
这问题经过翻译后有点走了样。查鲁似乎把它当作针对他个人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也是个人的。
“他自己在银行有一份工作。他有一位哥哥在一家邦营公司上班,另一个弟弟在纺织厂工作。不过这位弟弟教育程度不高,他缺乏那份智力。这弟弟现在每个月赚一千卢比,那不是好薪水。要在孟买过得称心,你至少得有两千卢比的月薪。”
我试着用另一种方式再次提出这个问题。“他对这分租宿舍里的住户有什么期望?”
我又没有得到答案。这问题好像变成了对分租宿舍的未来的询问,而戈提先生所给的是针对建筑本身的答复。
“这栋分租宿舍已有九十年历史了。它的建筑结构没有毛病,还可以撑个五十年。不过,我对它的未来有些担忧。住在这里的是穷人家,如果这栋分租宿舍有所损坏,他们可没能力重建或到别处购买住宅。如果这栋分租宿舍发生什么事故,他们就得离开孟买。”
在他身后的墙上,就在夹层的下方,挂着湿婆军的图片和标志。除了那张老虎海报之外,还有一块橘黄色衬底的青铜色大牌子,上面是象神欢喜天的形象;另外有一幅加框的湿婆吉加冕的画像:这其中所传递的信息是权力、荣耀和美丽,犹如印度电影所呈现的那些。
这个信息对戈提先生应该充满了意义。我倒想知道,它是如何跟他实际上为湿婆军所做的工作以及分租宿舍的情况联系起来的。当他仔细瞧这栋分租宿舍的时候,他真正看到的是什么?现在是谁在管理这栋分租宿舍,打扫公用的部分?
戈提先生说,租户自己打扫分租宿舍。我问他,为什么他们都放着大门内那些堵塞的排水沟及腐臭的垃圾不管。
他说:“孟买永远不会变得漂亮,它有一些本质上的缺陷。排水沟在前一阵子清理过了,但又堵塞了。还有一些是人的问题。缺乏公民意识。”最后一句是用英语说的。
湿婆军既然有那套特殊的社会理念,他们不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吗?
“这是老问题了。你得从孩子身上着手,问题不在经济。这些人就顺着窗子把垃圾扔下去。”
我问起他自己的背景。他说,他一家来自印度西南部果阿附近的一个村庄。现在那边还有他的亲戚,他们每年会来住个十或十五天。他们喜欢孟买,也希望能够住在这里。不过,他们知道要在这城市过不错的日子并不简单,所以回家去了。
从挂帘子的门里的厨房传来女人的声音。这期间一直在厨房的戈提太太拉开帘子说,分租公寓有地方发生了事故。一位老妇人刚来报信,她想知道能不能见见戈提先生。
他说可以。老妇人有点失控。她站在门口,含泪说她房间里有两个孩子被火烧伤了。他们的父亲在纺织厂工作,没人能帮忙。
戈提先生立刻说,他会用自己的车把孩子送到医院去。他匆忙起身出门,把查鲁和我留在房间里。
查鲁对我进一步讲了些关于孟买人集体生活的事情。他说,大家喜欢集体生活,是因为他们在大家族里长大:那是一种充实的生活,随时都有一大群人在身边,大家族各分家之间的关系时有变化,却十分亲热。查鲁说,他太太——目前正在修儿童发展的理学硕士学位——一旦独处就无法读书,她喜欢读书时身边有人谈话。甚至在如今,他太太还喜欢待在娘家的分租宿舍,因为那边有人陪伴,令人觉得温暖,不停的人声更会让人放心。
戈提太太把厨房门上的那块帘子拉开后就没有再拉回去。我看到厨房里有个神龛柜,那只是很简单的摆设,完全比不上拉欧提先生那个嵌入墙壁的神龛。戈提先生说过他不是笃信宗教的人,厨房里的神龛柜显然是为他太太设的。
戈提先生回来时,神情有点不安。他已经把孩子送到了医院。现在,他为太太担忧。她很容易变得沮丧。她认识出事的人家,那两个孩子的事故让她的心情很糟。
另一方面,这件事也说明了为什么在分租宿舍之类的地方,湿婆军要有一位代表。湿婆军以社会服务著称,因此大家觉得可以向他求助。
我问他,分租宿舍和其他拥挤地区的集体生活是否使政治组织工作较为容易。
“分租宿舍像是个较大的家族,地区则是更大的家族。”
在其他群体里也同样容易成立组织?
他没有回答。
他是个严肃、阴沉的人。他对太太的关怀——这是他毫无遮掩地谈到的——犹如他温柔的另一面。他一九七○年结的婚,当时他二十一岁,太太十八岁。他要告诉我们的爱情故事,在某些方面很像拉欧提先生在遥远的达达尔那边的经历。后来成为他太太的女孩当时住在另一栋分租宿舍。他开始到那栋分租公寓为一个数学不好的朋友补习,于是认识了那女孩一家人。他也开始为女孩补习,两人产生了感情。
女孩的父亲是一位教师。(戈提先生的纺织工父亲从未拥有半本书。)戈提先生从工程学院辍学时,他并不赞同。在当时,湿婆军也因为暴力倾向而风评不佳。女孩的家人认为戈提先生游手好闲。由于这家人对戈提先生的反对,他太太第一次陷入了沮丧。
戈提先生说:“她非常敏感。”
有一天,戈提先生和女孩一起坐在一家饭店里——一家ho-tal,简陋的馆子。女孩的兄弟姊妹看到了他们。戈提先生觉得,这件事发生之后,女孩很难再回她家人所住的那房间了。因此,他把女孩带到叔叔在一栋大楼中的住处。隔天他们就结婚了。他把女孩带去叔叔家时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他发现自己必须这样做,结婚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婚礼依吠陀仪式进行,比传统的印度教婚姻仪式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