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16/21页)
“他父亲有一些地,那年头还没有集约农耕。一个儿子从军,现在以上尉军衔退役了。另一个儿子前往迪拜,赚了钱,现在回来继续种田。其他儿子也种田为生。
“宾德兰瓦勒那几年都待在神学院,一九七六年以前,我们根本没听过他这个人。那时候他已经结婚,生了两个儿子。他妻子应该是留在村子里,他们的婚姻是媒妁之言。宾德兰瓦勒喜欢沉思默想,对周遭的事一概不理睬。有时他会到家里的田间工作,人家说他工作很卖力。收割从四月十三日开始。那时候非常热,烈日晒得厉害。宾德兰瓦勒从一大早就开始收割,一直做到傍晚,中间不吃也不喝。他意志力很强。这些是他一位兄弟告诉我的。”
谈起乡村的日子、田里的活儿时,这可不是古特吉头一遭那么自然而然地动起感情来。
“一九七七年,神学院院长过世。他先前提名宾德兰瓦勒为继任人。神学院院长是在发生尼朗伽利派争议的时候过世的。”尼朗伽利派:有人认为他们是改革派锡克教徒,有人认为是异端。“他传给宾德兰瓦勒的志业是继续这场奋斗。”
翌年,在锡克宗教岁时祭仪中颇为重要的春祭或收获祭当天,这两派在阿姆利则发生了冲突,宾德兰瓦勒的几个追随者被杀。这件事之后,宾德兰瓦勒有了名气。
古特吉说:“我是在一九八○年认识他的。一九七四年为我举行入教礼的大祭司在当时过世了,我到他的村里祭吊。在那边我遇上了宾德兰瓦勒。他为人非常正直,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从未出尔反尔。他是个教士圣徒,对神有无限的信心。他只凭良心做决定。他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
“一九八○年,尼朗伽利派的领袖在德里自己的地盘上遇害——就像后来的英迪拉·甘地一样——据说凶手是一个受雇在那边做木工的人。雅利安社的报纸把谋杀案归咎于圣师宾德兰瓦勒,要求当局逮捕他。过后不久,雅利安社那家报纸的主编在贾朗达尔附近遇害,当局以这个案件为由发出拘票要逮捕圣师。
“雅利安社控制了旁遮普的印度教新闻媒体。这个世纪的旁遮普历史充满了雅利安社跟锡克人的争端,问题焦点则在于雅利安社反对锡克人的分离主张。这个世纪初,由雅利安社公开举办仪式,一些锡克‘彻马’”——不可碰触者——“在贾朗达尔重新皈依印度教。雅利安社的人把他们的头发剪掉,然后编成一条绳子公开拍卖。这样做是为了取笑锡克教和锡克人。
“当局签发逮捕圣师的拘捕令时,他正在哈里亚纳邦一个村庄传道。那边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可能就是哈里亚纳邦政府里的人,因为他们不希望在自家的地方发生麻烦。旁遮普警察部队抵达时圣师已经离开,他们气得烧了他的巴士,毁了他的圣书。在那之后,警方到梅塔乔克的神学院内执行了逮捕令。他被捕那天聚集了一大群人。警方把他带走时,他求大家平静下来。警方最后还是在镇上对群众开火,结果死了三十四个人。警方声称群众中有人拿剑攻击他们。
“让他不高兴的是这三件事:他的巴士和圣书被烧、他被指控涉及谋杀、他的人民被杀。他坐了几个月牢,然后被无条件释放了。一九八二年他前往金庙。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他有两三个追随者被捕,然后他派去为这些人保障法律权益的人也被捕了。他就在这时决定要把大家鼓动起来。
“他长得很高,六英尺一英寸,跟我一样高,也瘦瘦的。他为人很直率,不会拐弯抹角。他的生活习惯很单纯。他也吃得很少,在这一点上可不像喜欢享受美食的卡布尔·辛格教长。他心思敏锐,听得进别人的话。譬如说,他知道我吃肉,但并不在意,从未叫我不要吃肉。有一回,我跟他谈了很久,辩论吃肉是否符合锡克教义。那是一九八三年一月,我们在金庙的永恒圣殿关于这件事谈了两个钟头。他一再和和气气地告诉我:‘你向我证明根据锡克教义是可以吃肉的,我马上就可以吃个一公斤半。’
“他找我们讨论了好几次,有时候只是为了解释经文的某些段落。神学院支持传统的解释。神学院的解释比较接近印度教对经文的理解,也都是用印度教的术语表达的。大多数例子来自印度教神话。我那时候赞成的是比较新的科学解释,那是一九六○年左右确立的看法。”
我请他谈谈这种科学解释。
“那是辛格先生提出的——根据语言的语法来解释经文。他是一位上人,一位老师。”
这说法——当时我并未完全理解就听了进去,直到好几个礼拜之后才仔细思索——稍微阐明了卡布尔·辛格那本小册子《一个锡克教徒在世俗印度受审记》里一句晦涩的话:“语法与语言之基础是某些形而上学假设、文化模式及人性倾向,这些内容或无法通过逻辑证明,但若不加以接受,则无法正确研究或理解语言与文法……”
我想知道,在金庙里的这些宗教讨论中,卡布尔·辛格的看法会不会通过古特吉传给宾德兰瓦勒,使得他唾弃原先接受的神学院传统,使得他在金庙危机恶化时对英国国家广播公司记者说锡克教徒不像印度教徒,而更像犹太人及穆斯林及基督教徒,是有先知和圣经的民族。
在那次访问中,宾德兰瓦勒也说——使用英语,声音中充满激情——锡克教徒在印度受尽了迫害,以致他们必须“付出一杯血”才能得到一杯水。宗教领袖的这种夸大之词令我困惑。但在当时,我还完全不知道在锡克教徒心中他们师尊的苦痛是怎么一回事。
古特吉这时接下去说的话让我有点明白了宾德兰瓦勒最后几天处在窒困的金庙时的心境。
古特吉说:“他最敬佩哥宾德·辛格师尊的品格和牺牲。他对哥宾德·辛格师尊最后几天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师尊每天的一言一行。他把师尊的生命重新活过一次。要是你在十二月某天碰到他,他会说,‘今天师尊正在怎样怎样’。事实上,连时辰他都记得,真不可思议。他会看看手表,然后说,‘再过两个钟头,师尊就要把儿子打理好上战场’。像这样之类的。师尊的苦难从十二月开始,因为那是离开阿南德普·沙哈卜城堡的时候。”阿南德普:师尊的母亲和两位幼子——后来被砌在墙里——遭莫卧儿人俘虏之地。
困在金庙之中时,宾德兰瓦勒必定会把自己设想成困在阿南德普的第十代师尊。
古特吉说:“大家不是去找他谈历史或经文的。他家人很少去看他。他们就算来了,也是以虔诚信徒的身份而来。这段时期他没有时间可花在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