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面子(第3/8页)

米秋申一向好斗,酗酒成性。稍一激他,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有人也曾听说他的某个朋友跟邮局作对,经常将点燃的火柴扔进邮箱。这个人外号格努特,很有可能就是格努什克。其实安东·彼得洛维奇原本只想在米秋申家过夜,去了后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提到了决斗的事……哦,伯格当然该死,只是这种事本该慎重考虑才是。若真要挑选助手,也无论如何要选绅士才行。结果整件事情变得荒唐可笑,不成体统了——从一开始的扔手套,到最后的烟灰缸。现在,当然无法可想了——杯已斟满,只好喝干了……

他摸摸沙发下面表掉下去的地方。十一点了,米秋申和格努什克应该到伯格家了。突然一个愉快的想法冒了出来,把别的想法推到一边去,接着又消失了。是个什么想法呢?哦,当然有个想法的!他们昨晚喝多了,他自己也喝多了。他们肯定睡过了头,醒来之后应该会想到他昨晚也就是胡言乱语一番。但是这个愉快的想法仅仅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有什么想法都不管用——事情已经开始了,他还得向他们重复昨晚说的话。奇怪的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决斗。好一个触目惊心的词“决斗”!我就要决斗了。仇人相见,一对一单挑。决斗。“决斗”这词好听。他站起来,发现裤子已经皱得很厉害。烟灰缸被拿走了,伊丽莎白一定在他睡觉的时候来过,真丢人!得去卧室,看看乱成什么样了。忘掉妻子,从此没她这个人了,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安东·彼得洛维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卧室的门。他看到女仆正将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塞进废纸篓里。

“请给我端点咖啡来。”他说,然后朝梳妆台走去。梳妆台上有个信封,信封上有他的名字,是塔尼娅的笔迹。信封旁还杂乱地放着他的发刷、梳子、修面刷和一只难看的僵硬手套。安东·彼得洛维奇打开信封,里面除了那一张百元马克外,什么也没有。他把信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不知拿它怎么办。

“伊丽莎白……”

女仆走过来,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看。

“这个,你拿去吧。昨晚给你造成了诸多不便,还有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拿去吧,拿去。”

“一百马克?”女仆低声问道。突然间她面红耳赤,天知道她脑袋里转了什么念头。只见她把垃圾篓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大声喊道:“这可不行!你不能收买我。我是个正派的女人。你等着吧,我会告诉所有人你要收买我。不行!这里真是个疯人院了……”她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这是怎么了?天啊,她这是怎么了?”安东·彼得洛维奇大惑不解,喃喃自语。他快步走到门前,冲着女仆的背影尖声叫道:“你立刻滚蛋,滚出这个家!”

“这是我赶走的第三个人了,”他想道,全身都在发抖,“现在连给我端咖啡的人都没有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下,时不时向外瞥一眼,看看米秋申和格努什克是不是不来了。虽然他在镇上有很多生意要处理,但他现在心里不能想着生意了。决斗,多么迷人的字眼。

下午,塔尼娅的妹妹娜塔莎来了。她气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安东·彼得洛维奇踱来踱去,不时轻轻拍打着家具。塔尼娅半夜去了她妹妹的寓所,模样糟糕得令人难以想象。安东·彼得洛维奇突然发现很难用“ty”(“你”)来称呼娜塔莎了,他毕竟不再是她姐姐的丈夫了。

“需要的话,我会每月支付她一笔费用的,”他说道,竭力控制着,不让话音里歇斯底里的调门越来越高。

“这不是钱的问题。”娜塔莎答道。她坐在他面前,晃动着一条穿着光滑长丝袜的腿。“问题是这事乱成了一锅粥。”

“谢谢你能来,”安东·彼得洛维奇说,“我们以后再谈吧,我现在很忙。”送她到门口时,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者说他至少希望别人能听出来他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我要和他决斗。”娜塔莎嘴唇抖动了几下,在他颊上匆匆一吻,就离开了。真奇怪,她并没有恳求他不要决斗。不管从哪方面讲,她都该恳求他不要决斗才对。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人决斗了。她抹的香水……和谁的香水一样呢?不对,不对,他从来没结过婚。

过了一小会儿,大概七点钟,米秋申和格努什克来了。他们神色冷峻。格努什克欠欠身,交给安东·彼得洛维奇一个密封好的公务信封。他打开一看,开头一句是:“我收到了你异常愚蠢、异常粗鲁的信……”安东·彼得洛维奇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他又戴了回去。“我原本觉得非常对不起你,可你既然是这种态度,那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你的挑战。你的助手也太差劲了。伯格。”

安东·彼得洛维奇的喉咙干涩得难受,双腿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

“坐,坐。”他说道,自己先坐了下来。格努什克一屁股坐到扶手椅里,觉得不舒服,又移到椅子边上。

“他真是无礼至极,”米秋申情绪激动地说,“想想看——他一直在大笑,气得我险些打掉他的门牙。”

格努什克清了清嗓子说:“我能建议你做的只有一件事:一定要仔细瞄准。因为他也会仔细瞄准的。”

安东·彼得洛维奇眼前闪过一本笔记本中的一页,上面打满叉号:一个叉代表一座坟墓。

“他是一个危险的家伙。”格努什克往后一仰,靠在扶手椅上,身体又陷了进去,又赶快扭动着移了出来。

“谁来汇报?亨利,是你还是我?”米秋申问道。他咬着一支香烟,大拇指一动一动地摁打火机。

“还是你来吧。”格努什克说道。

“我们忙了一整天,”米秋申开始汇报,一双浅蓝色眼睛死死瞪着安东·彼得洛维奇,“八点半时,亨利还是烂醉如泥,我呢……”“我抗议。”格努什克说道。

“……到了伯格那儿,他正在喝咖啡。我们立刻把你的信给了他。他看了看——亨利,他看了后做什么了——对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等着他笑完了,然后亨利问他有什么打算。”

“不对,不是问他的打算,是问他如何应对。”格努什克更正道。

“……如何应对。伯格先生说他同意决斗,他选择用手枪。我们把条件都说定了:决斗双方各离对方二十步,一声令下,决斗开始。如果一个回合下来没有伤亡,决斗将继续进行……亨利,还有什么来着?”

“要是搞不到真正的决斗手枪,那就用勃朗宁自动手枪。”格努什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