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第11/13页)

现在,她计算了一下到晚上还有几个小时,结果不禁大吃一惊,多么奇怪,还剩这么多时间呢,一个人为了与世永别本来只要很少一点时间就够了。当你知道你什么也带不走时,一切也就显得没有多大价值了。一种睡意向她袭来。她又机械地走上那条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马车夫在危急的刹那勒住了马,她才看见车辕已经紧贴她的前胸了。车夫骂了一句难听的话,而她还没转过身来就想到了:这可能就是得救或迁延时间的征兆。来一次车祸,她就不必下那个决心了。她疲惫地继续向前走去,这样什么也不想,只是心中有一种乱糟糟的死之将临的阴暗感觉,觉得有一层雾轻轻地向下飘来,遮住了一切,倒也使人感到很舒适。

她偶然抬头看了一眼街名,结果吓得全身颤抖起来。她信步走来,已经快走到她以前情人的家门口了。难道这是一种预兆不成?他也许还能帮她一把,因为他肯定知道那个女人的住址。她几乎高兴得全身都在抖动。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这最简单不过的事呢?他现在就一定会跟她一起到那个坏女人家里去,把事情彻底了结了。他一定会逼着她停止敲诈,甚至可能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这个城市。现在,她想到近来对这个可怜的人这么不好,感到很后悔,但他会帮助她,这一点她是完全相信的。多么奇妙,这个救星现在才来临,就在现在这最后的时刻!

她匆匆跑到楼上去按门铃。没人开门。她听了听,觉得好像听到了门后有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她又按了一次门铃。又是一阵静寂。从里边又传来了轻轻的响声。这时,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她不停地按起铃来,要知道,对她说来,这是生命攸关的呀。

里边终于有人走过来,门锁咔哒一响,开了一道门缝。“是我。”她赶忙小声说。

这时,他开开了门,好像很尴尬。“是你……噢是您……尊贵的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显得很窘,“我本来……请您原谅……我本来……对此毫无精神准备……对您的来访……请您原谅我这个装束。”说着,他指了指他的衬衫袖子。他的衬衫半敞着怀,没有系领带。

“我有急事要跟您谈……您必须帮助我。”她激动地说,因为他像对待一个乞丐似的一直让她在走廊里站着。“莫非您不愿意让我进来,听我说一分钟话?”她愤愤地补充说。

“请——”他困惑地讷讷道,斜瞟了一眼,“只是我现在……我不很方便……”

“您非听我说不可。这是您的过错呀。您有义务帮助我……您必须把那个戒指给我要回来。您责无旁贷。要么,您起码得把地址告诉我……她一直不让我安宁,可是现在她不见了……您是责无旁贷的,您听见了么,您责无旁贷。”

他木然凝视着她。这时她才发觉她气喘吁吁地说的这些话是很不连贯的。

“唉,是这么回事……您不知道……就是您的情人,您以前的情人,这个混账东西有一次看见了我从您这儿走出去,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跟踪我,敲诈我……她都要把我逼死了…………现在她拿走了我的戒指,可这枚戒指我不能没有。今天晚上以前我必须把它弄回来,您知道了吧,在今天晚上以前……您帮我找那个女人去要,好吗?”

“但是……但是我……”

“您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我的的确确不知道您说的是谁。我从来没跟女诈骗犯打过交道。”他近乎粗暴地说。

“原来如此……您不认识她。那么说,她是凭空捏造了。可她知道您的名字和我的住址。这样说来,她敲诈我也不是真的了。我呢,也是只不过做了这么一场梦罢了。”

她尖声笑起来。他觉得很不舒服。霎时,他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她可能是疯了,她眼里射出的光就是癫狂的嘛。她的举止很不正常,说的这些话也毫无意义。他胆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请您镇静镇静……尊贵的夫人……我敢肯定,您弄错了。这根本不可能,这想必是……不,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不认识这类女人……我可以向您保证,这肯定是一个误会……”

“那么,您是不愿意帮助我了?”

“不不……只要我办得到。”

“那好……您来。咱们一起到她那儿去……”

“到谁那儿去……究竟到谁那儿去?”见她现在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又心惊胆战地想:莫非她疯了?

“到她那儿去……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当然……当然愿意”——他疑心她是精神失常了,因为她这样迫不及待地催逼他,他便越来越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了——“当然……当然愿意……”

“那您倒走呀……这可是跟我生死攸关的呀!”

他强忍着不笑出来。接着,他突然变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对不起,尊贵的夫人……我此刻不行……我有钢琴课,现在我不能中断……”

“原来这样……这样……”她直冲着他的脸尖声地笑起来,“您就这样上钢琴课呀……光穿一件衬衫……您不是骗人是什么!”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朝屋里冲过去。他想拦住她。“那么说,她,那个女骗子,现在是在您这儿?原来你们唱的是双簧啊。说不定你们是平分你们从我那儿勒索来的一切东西的。但我要亲手抓住她,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她大声嚷着。他拉住她不放,但她跟他扭斗了几下,挣脱了身子,便朝着他卧室的门奔去。

一个身影向后紧退,那个人显然是在门边偷听来着。依莱娜失神地凝视着站在稍嫌凌乱的盥洗室里的一个陌生女人,那个女人急忙把脸掉了过去。她的情人从后面扑过来,想拉住他认为精神失常了的依莱娜,想阻止不幸事件的发生,但她又从那个房间走出来了。“请您原谅。”她喃喃地说。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她给搞糊涂了,只感到憎恶,无限的憎恶和疲倦。

“请您原谅。”当她看见他在身后不安地望着她时,她又说了一遍。“明天……明天您就会什么都明白了。……就是说……我……我自己也一点儿都不明白了……”她对他说,像对一个陌生人似的。没有一点东西能使她想起她曾经委身于这个人,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了。现在,一切都比先前要乱得多,她只知道,肯定是哪里有人扯了谎。但是她太疲倦了,不能想了,太疲倦了,不能看了。她闭上眼睛,走下楼梯,像一个被判处绞刑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