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四章(第7/8页)
这样已经很好了。提金斯真的对他现在的工作非常有兴趣,虽然他也非常愿意看管一个师的马匹,甚至一个军的也行,但考虑到现在的天气和他胸部的情况,他还是更愿意等到春天再说。还有霍奇基斯少尉可能会造成的麻烦:作为一位教授,他实际上从来没见过马——或者可能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马了!——这件事也要非常认真地考虑。但是当考利声称那位要求提金斯转职的非军方当权人士是交通部常务次官的时候,整件事似乎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吉勒姆上校说:“是你哥哥,马克。”的确,交通部常务次官是提金斯的哥哥马克,人称不可替代的官员。提金斯一瞬间感到非常惊愕。他认为,他要是强烈地反抗这份工作,会像是当面给可怜的、表情如木头般僵硬的老马克重重的一记耳光,老马克可能花了好大力气才给他弄到这份工作。就算马克永远不会知道,提金斯也不掴他哥哥的脸!另外,他想到他在伦敦的最后一天,瓦伦汀·温诺普曾经求马克给他一个师部军官的职位,因为她对一线运输部的安全性有着过于夸张的认识……他想象得出,如果瓦伦汀听说他——提金斯——千方百计要逃避这份工作,她会多么绝望。他甚至看到她颤抖的下唇和眼中的泪水……但是这可能只是他从某本小说里看来的,因为他从没见过她下唇颤抖的样子。他倒是见过她眼中的泪水!
他冲回营房去收拾他的营部办公室。在长长的小屋里,麦基奇尼把那件关于醉鬼和违纪者的小案子拿给了他,他刚伸手接过来,麦基奇尼又拿起了格尔丁和另两个加拿大列兵的案子……格尔丁的案子让提金斯很感兴趣,当麦基奇尼从座位上溜下来,他就坐了上去。一位名叫戴维斯的中士刚刚把这些犯人带进来,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士官。他的来复枪仿佛是他坚实身体的一部分。他严肃地在指挥官的桌子前转过身,踏的步子多得令人吃惊,这好像某种印第安战舞。
提金斯浏览着指控书,这份文件标明是由宪兵司令办公室发出。他读到的指控理由不是格尔丁擅离职守,而是其行为妨害了良好秩序,违反了军事纪律……这份指控书写得非常拙劣;一位身上啤酒味很大的驻防宪兵一等兵,戴着红色帽带,前来做证……这件小事令人不快。格尔丁并没有失踪,所以提金斯得修正他对值得尊敬的人的观点,至少得修正关于这名值得尊敬的、有位母亲的海外领地列兵的。因为格尔丁的确有位母亲,他也的确坐上末班电车到城里见了她,一位脆弱的老夫人。很明显,为了给这个加拿大人添堵,满身酒味的驻防宪兵一等兵推搡了那位母亲。格尔丁抗议了;他说小小地抗议了一下。一等兵对他大叫。另外两个回营地的加拿大人干预了他们之间的冲突,另外两个宪兵也加入进来。宪兵把这些加拿大人叫作该死的应征入伍者,这是加拿大人几乎不能忍受的,他们可是在一九一四年或者一九一五年自愿入伍。宪兵——使了个老把戏——让加拿大人继续说,直到最后一岗的哨音响起后两分钟,随后就以擅离职守为由拘留了他们——还有个理由是他们不尊重他们的红帽带。
提金斯,带着经过慎重斟酌的气愤,首先盘问了一下那个做证的宪兵,然后让他滚了。接着他在指控书上写上“案情已解释清楚”这几个字,叫加拿大人回去准备操练。他明白,这就意味着,和宪兵司令的一场可怕争吵在所难免。宪兵司令是一位浑身散发着波特酒味的老将军,名叫奥哈拉,他热爱他的宪兵,好像他们是他的小羊羔一样。
他回去接管他的队列,阳光下的加拿大兵团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士兵,他和新的加拿大准尉副官一起巡游他的营地。感谢上帝,准尉副官的上级已经指派了他的职位。他写了份报告,说他多么不愿意给他的士兵开讲座,向他们讲解他们战争的起因,因为要么他们是加拿大某所大学的毕业生,因此对战争起因的了解远胜文职领导所能找到的任何一位讲师;要么他们就是混血的米克马克族印第安人、因纽特人、日本人,或者阿拉斯加的俄国人,谁都听不懂讲师的英语……他知道他得重写报告,好让报告在那位拥有报纸的贵族眼里看起来恭敬一点;而那位贵族当时正在力劝本国政府,声称把战争的起因解释给国王陛下所有的臣民是非常必要的。但是他想把胸中的牢骚都发泄一下,不过,那样一来,这篇文章表现出的不恭敬又会让列文很痛苦,列文要是不赶紧结婚就得亲自处理这些报告了。然后,午饭时他坐在总部的桌子边上,就着他们自己买的美味的一九〇六年干香槟,吃着军队里的香肠肉和没有削皮就压碎的土豆泥,外加一块难吃得要命的加拿大奶酪。这天,上校在这里请所有当天第一次上前线的部下吃饭。他们说话的时候偶尔带“h”的音,但是作为代价他们的扁桃体一定比普通人重上一品脱。然而,还有个果阿[39]来的迷人混血年轻少尉,他后来证明自己是英雄般勇敢的人物。他告诉提金斯许多有趣的知识,多是关于在葡萄牙殖民下的印度的深闺制度。
于是,下午一点半,提金斯坐在朔姆堡背上,这匹头颅方正、毛色明亮的栗色马来自策勒附近的普鲁士马场。它几乎是匹纯正的纯种马,它的脚步通常都坚实得简直像餐厅里的桌子,它的腿也同样结实。但是今天,它的腿仿佛是棉花做的。它吃力地拖着腿走过结了霜的地面,喘着粗气;而且,在“德干之马”骑兵团[40]的跳跃练习场上,离鲁昂一英里远,它从未对一个难度很低的跳跃动作如此抗拒,最后忧郁地瘫倒在地。在火红、欢快的阳光下,提金斯感觉如同骑在一头心碎了的骆驼上。另外,早上的疲倦已经慢慢开始显现,提金斯因为放不下〇九摩根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他不得不应付着这些执念,觉得十分厌倦。
“到底怎么一回事,”他问勤务兵,这名列兵骑在他身边的一匹花斑马上,非常安静,“这匹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它保暖了吗?”他觉得这匹马踉跄的步伐加重了他阴郁的执念。
勤务兵直直地望向前方扎满营房的山谷,答道:“没有,长官。”根据希契科克少尉的指示,这匹马一直被养在G补给站的马棚里。马匹嘛,希契科克少尉说,必须要锻炼。
提金斯说:“给朔姆堡保暖是我的命令,你告诉他了吗?要养在十六号步兵基地站后面农场的马厩里。”
“少尉说,”勤务兵木然地解释道,“如果违反他的命令,贝臣勋爵会非常不愉快地来找我的,他是皇家维多利亚勋位高级爵士、巴斯勋位高级爵士,还有什么之类的。”勤务兵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