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9/10页)
“不,决不!”我大声嚷道,“不,这是不可改变的!”这家伙真是疯了。不过,即使我正在气头上,可我心里仍在想,万一他真是个天才呢,然而我对他缺乏信心。
他平静地说,“好吧。”
我正转过身去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海平线,突然,身上遭到了重重的一击,打得我直挺挺地倒在船舱里。他是用桨打我的。他又举起桨来准备再打我,这次用的是桨柄,上次用的是桨叶。这个摩西,救世主,弥赛尔!他站直了两条粗腿。他脸上流露出的并不是杀人的欲望,而是完成一项使命的神情。我赶快滚到一边以躲开这一棒,同时大喊道,“看在上帝的面上,别打死我!”
接着我便朝他猛扑过去,我用双手抓住他的那片刻,我真想杀了他。我实在气疯了,我想掐死他。他扔下桨,两臂紧紧箍住我的胸部。他这么一箍,我便无法施展我的两条胳臂了。我用头撞,用脚踢,他则箍得更紧,直到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个疯子。
是个杀人犯。
两个发狂的陆地上的生物,在汪洋大海上殊死搏斗,头顶着头,各自使出浑身之力。要是我能做到,当时肯定会杀了他。可是他比我强壮,他那壮实沉重的身躯紧压在我的身上,重得像一根铜柱。我脸朝船底的防滑条,被压倒在横座板上。
我做好了死的准备。
宇宙之力把我送到了人世,现在该把我收回了。
死亡!
但是他并没有害死我的意思。他扯下我身上的衣服,把我捆了起来。他把我的衬衣绞成一条绑住我的手腕,用我的裤子绑住我的双腿。然后他扯下我的内衣,擦掉我脸上的血迹和自己脸上的汗水。他又使劲拉下了系船索,加固了我身上的捆绑。
接着他熄灭了浓烟罐,重又在桨上扎了一块帆布,把桨竖了起来。然后坐下来一直朝东眺望,他深信陆地会在那个方向出现。我则一丝不挂地躺在船底,呼呼地直喘粗气,仍像他撒手时那样侧卧着。
后来,他把我提扶起来,放在舱盖布的下面,因为晒得我发烫。他的手刚碰到我,我就退缩着发出呻吟。“伤着了什么没有?”他像个医生似的问我,然后摸摸我的身子,摸摸我的两肋和双肩。我一直对他骂个不休,直到嗓子都酸痛了。
吃东西时他就喂我,还说,“你要大小便时,最好告诉我,要不就麻烦了。”
我说,“放开我吧,我以人格担保,绝不再放任何信号。”
“我不能拿你冒这个险,”他说,“这事关系太重大了。”
每隔一阵子,他就来搓搓我的双臂和两腿,为了帮助我的血液循环。
于是我央求起他来。我说,“这样下去我会生坏疽的。”
可是不行,他告诉我,我这是自作自受。另外,他说,我们很快就要到达那迷人的群岛了。下午近黄昏时,他宣称他已能闻到陆地的气息。他还说,“天气越来越热了,”而且还老用手放在眼睛上方遮挡阳光。夜幕降临了,他也伸展四肢躺下休息。他躺倒时,动作一副迟钝费劲的样子。我看着他,巴不得他死掉。他伸直那两条结实的大粗腿,还有那颗一直在思考的皮球似的大脑袋,痛打我并把我捆绑起来过夜的指令,都是从那儿发出来的,说不定它还会指示他干更缺德的事情。
月光洒泻,湿雾低垂,小船漂着,几乎在海面上纹丝不动。我极力想挣断腕上绑着的东西,以求松开两臂。后来我想到,要是我能爬到较远的那头,我就可以找到金属衣物柜的一角,在它上面来磨断捆绑我的东西。我翻身背抵船板,用脚跟蹬着朝那头缓缓挪动。巴斯特肖没有被惊醒。他躺在那儿,就像一只装木乃伊的彩色大箱盒。两脚朝上翘着,脑袋像块石头。
他在我背上打出了一大条伤痕,我朝前挪时刮破了伤口,我只得不时停下来咬住嘴唇忍痛,可是似乎毫无用处。我感到万分悲伤,但我只好暗自啜泣,免得把他惊醒。
我整整花了半夜工夫才挪到衣物柜边,为双手松绑。绑住我的衬衣终于扯下来了,我又设法开始解系船索,先把它浸在水里泡松,最后系船索也脱落了。我蹲伏在那儿,哈舔着我那磨破皮的双腕。我背上挨了打的地方火热滚烫,但是我的体内却有一片冰冷的地方,那就是我心中对巴斯特肖充满杀意的地方。我悄悄地爬到他身边,我没有站起来,生怕他惊醒后看到我站在月光下。我现在可以作出选择,把他推进海里,或者扼死他,或者像他对付我那样用桨打他,打断他的骨头,放他的血。
我决定第一步先把他捆起来,摘掉他的眼镜,然后我们就等着瞧吧。
可是,当我手持系船索,充满复仇之心,踮起脚尖在他身子上方摆好架势时,我感到有股热气从他身上冒起,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这家伙原来在发烧。我听了听他的心跳。里面轰隆轰隆就像在响着炮声,声音沉闷吓人。
这一来打破了我复仇的念头。事实上我反而照顾起他来。我拿一块帆布剪了一个洞,套在身上当披风,因为我的衣服都已撕成碎片了,我坐在他身边陪了他一整夜。
这情景就像肯塔基州边界上的亨利·韦尔[30]和俄亥俄州的著名印第安酋长提门蒂奎斯一样。韦尔本该把提门蒂奎斯刺死,可他却放了他。
我替巴斯特肖感到难过,而且非常可怜他。我知道,为了成为自己观念中的人物,他的生活趣味变得多么贫乏,或者说力求贫乏。即使他的这种想法主要源于头脑而不是出自心灵,他不是也想要救赎情同手足的全人类,使他们不再遭受苦难吗?
第二天,他一整天都昏迷不醒。要不是那天傍晚时我看到一艘英国油轮并且发出信号,他早就没命了。我也一样完蛋,因为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早已漂过加那利群岛,已经到了里奥德奥罗附近。这位大科学家巴斯特肖!嗨,他真是个笨蛋!要是依他,我们俩都会烂在非洲的大海上,船也会烂掉,最后,除了死亡和他那些疯狂的念头外,将一无所有。或者他会杀了我,把我吃掉,依然镇静自若,道理十足,继续驶向他的目的地。
总之,当他们把我们拉上油轮时,我们俩都已奄奄一息。这艘利梅号油轮接下来停泊的第一个港口是那不勒斯。当局把我们送进了一家医院。过了几个星期,我才能下地走路。我在走廊上遇见了巴斯特肖,他穿着一件浴衣,慢慢地走着。他似乎又恢复到老样子,自信而傲慢。他明显有意对我很冷淡。我看出,他是责怪我破坏了他的伟大计划。现在他不得不再次登船出海。这不是加那利群岛。他的研究工作,对人类的生存是如此重要——受到了耽搁,这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