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49/127页)
他耸耸肩膀,又抓了一块小点心。一个商人局促地问道:“教授,我想问你的是,你对机会平衡法案怎么看?”
“哦,那个啊?”普利切特博士回答说,“不过,我相信自己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支持它的立场,因为我赞同自由经济,自由经济离不开竞争,所以人们被迫去竞争,因此,我们必须要对人有所控制,确保他们的自由。”
“可是,你看……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从更高的哲学角度来看就不是了。你必须从老式思维的死板定义里看出去,在宇宙里,没有静止不变的东西,一切都是流动的。”
“但那可以推论出,假如——”
“推论,伙计,是所有迷信中最幼稚的,不过,至少它在我们这个时代是被广泛接受的。”
“可我不太明白我们怎么能——”
“你有的是常见的那种认为可以明白一切的错觉,你没有抓住宇宙是一个矛盾体这样的事实。”
“和什么矛盾?”那位太太问道。
“和它自己。”
“怎么……怎么会呢?”
“亲爱的夫人,思想家的任务不是去解释,而是要去表明任何东西都无法解释。”
“是的,当然……只是……”
“哲学的目的不是寻找知识,而是去证明知识是超出人的理解范畴的。”
“但是,我们证明它之后,”那个年轻女子问,“又会留下些什么呢?”
“本能。”普利切特博士虔诚地答道。
在房间的另外一端,一群人正在听巴夫·尤班克讲话。他挺直身体,屁股只是稍稍沾了一点儿椅子,这样,他的脸和身子就不会因为过于放松而瘫成一团。
“过去的文学,”巴夫·尤班克讲着,“是一种浅薄的欺骗,为了取悦它所服务的金钱大亨们而对生活涂脂抹粉。道德、自由的意志、成就、幸福的结局,以及某种英雄般的人物——我们可以嘲笑所有这些东西。我们的这个时代揭露了生活的实质,头一次赋予了文学深刻的内涵。”
一个穿白裙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什么是生活的实质,尤班克先生?”
“忍受苦难,”巴夫·尤班克回答说,“失败和受苦。”
“但是……为什么?人们是幸福的……有时候……不是吗?”
“这只是感情肤浅的人们的一种错觉。”
小姑娘脸红了。一个继承了炼油厂的阔妇人内疚地问:“我们怎样才能提高人们的文学品味呢,尤班克先生?”
“这是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巴夫·尤班克答道。他被称作这个年代的文学领袖,但他写的书,却从没卖出过三千本以上。“我个人认为,机会平衡法案在文学方面的应用将是解决办法。”
“噢,你赞成在企业界使用这项法案吗?我对这个可说不好。”
“我当然赞成,我们的文学已经陷入了物质论的泥沼。人们在追求物质生产和技术欺诈的同时,丢弃了所有的精神价值观念,他们过得太舒服了。如果我们教导他们去忍受苦难,他们就能重新回到崇高的生活中来。所以,对他们在物质上的贪婪,我们应该加以限制。”
“我怎么就没这么去想呢。”那个妇人歉疚地说。
“但是,你打算怎么样把机会平衡法案用在文学上呢,拉尔夫?”莫特·里迪问道,“这我可是头回听说。”
“我的名字是巴夫,”尤班克恼怒地说,“你头回听说,是因为那是我自己的想法。”
“好的好的,我不是在争什么,对不对?我只是问个问题。”莫特·里迪笑着,在许多时候,他都是紧张地笑着。他是个作曲家,经常为电影配些老掉牙的曲子,也给少量听众写些现代派的交响乐。
“方法很简单,”巴夫·尤班克说道,“应该有法规把任何一本书的销量限制在一万本以内,这样,文学市场就会开放给那些新的人才、新的观点,以及非商业化的写作。如果禁止人们去买上百万本同样的垃圾,就会逼他们去买更好的书了。”
“这想法很独到,”莫特·里迪说,“不过,作家在银行账户里的钱会不会就有点紧张了?”
“这样才好,应该只允许那些不以赚钱为动力的人写作。”
“可是,尤班克先生,”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问道,“如果有不止一万人都想买某一本书呢?”
“一万读者对任何书都足够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如果他们想要,又怎么办呢?”
“这毫不相干。”
“可是,如果一本书里有很好看的故事——”
“情节是文学里一种原始粗俗的东西。”巴夫·尤班克轻蔑地说道。
正打算穿过房间去吧台的普利切特博士停下了脚步,说:“的确如此,就像逻辑是哲学里一种原始粗俗的东西一样。”
“就像旋律是音乐里一种原始粗俗的东西一样。”莫特·里迪接着说道。
“吵什么呢?”莉莉安·里尔登带着一身的珠光在他们旁边停下问道。
“莉莉安,我的天使,”巴夫·尤班克懒洋洋地打着招呼,“我跟你说没说过,我新写的小说是为你写的?”
“啊,谢谢你了,亲爱的。”
“你的新小说叫什么名字?”那位阔太太问。
“那颗心是送牛奶的人。”
“讲的是什么?”
“挫折。”
“可是,尤班克先生,”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脸蛋通红地问,“如果一切都是挫折,还有什么值得为之去活着呢?”
“兄弟之情。”尤班克冷酷地回答。
伯川·斯库德无精打采地倚在吧台前,他那张又长又瘦的脸看上去似乎是向里萎缩了一样,只剩下嘴巴和眼珠,像三个软软的圆球凸出在外面。他是一家名叫《未来》的杂志的编辑,曾写过一篇题为《章鱼》的关于汉克·里尔登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