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21/78页)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把你所学到的东西浪费在一个你永远无法达到的理想上是没有用的,这个理想他们永远不会让你实现。那没有用。你那么了不起的本事会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背叛它吧,洛克,现在就背叛它。虽然会有些不同,但是你学到的东西够你用的了。你有他们花钱想买的东西,而且如果你以他们的方式运用得当的话,他们会出很好的价钱的。接受他们吧,洛克。妥协吧,现在就妥协,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你迟早得妥协。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你所不希望经历的事情你都已经经历过了。你不懂,可是我懂。不要让你自己走这条路。离开我。去找别的什么人吧。”
“那您当初背叛自己了吗?”
“你个放肆的狗东西!你以为我说你有多好?我什么时候叫你和我比来着……”他停住不说了,因为他看到洛克笑了。
他看着洛克,突然也以一笑作答,而这是洛克所见过的最最痛苦的表情。
“不,这样不行,哼!”卡麦隆轻声说,“不,不行的……这么说来,你是对的。你很出色,而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讲,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我早就不习惯同你这样的人交谈了。是丢了这样的习惯吗?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习惯,或许那正是我现在所惧怕的。你愿意尽力听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想您是在白费口舌。”
“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因为我现在无法对你无礼了。我要你听我讲。你能不能光听不打岔呢?”
“好的。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你清楚,在所有人当中,我是你最不应该来找的人。如果我把你留在我这儿,那我简直就是在犯罪。本来是该有个人来警告你要当心我的。我根本帮不了你什么。我不想让你气馁。我不会传授给你任何常识。相反,我还会驱使你干下去,我会逼着你朝你现在这个方向走下去。我会向你灌输一些东西,使你保持你身上固有的东西,甚至使你在这个泥坑中陷得更深,你不明白吗?再过一个月,我就无法放你走了。我现在都拿不准能不能放你走。所以别和我争辩了,趁早赶紧走。在你还能脱身的时候赶紧走。”
“可是我走得了吗?您不觉得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已经太晚了吗?对我来说,十二年前就已经太晚了。”
“尽力试试看,洛克。尽量理智些,哪怕一次也好。有很多有名气的大公司愿意聘用你呢。开除还是不开除,只要我一句话。尽管他们可能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嘲笑我,但是,只要他们发现有适合他们的东西,他们就对我的东西进行剽窃,而且他们心里清楚,当我看中一个好的制图师时,我是不会看走眼的。我会写一封信把你推荐给盖伊·弗兰肯。他曾经为我工作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是我解雇了他,可没关系。你去找他。一开始你会不喜欢,不过你会适应的。再过很多年后,你还会为此感激我。”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那并不是您想说的话。您过去也并不是那样做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说!因为那不是我所做过的!……洛克,你瞧,你身上有某种东西,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不仅仅是你所做的那种设计。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个爱表现的人。使一点花招或一些戏谑的小把戏,靠表现得与众不同来哗众取宠——那可是个赚钱的好营生。面对着人群,逗他们开心,穿插点杂耍来收取入场费。如果你那样做,我反倒不担心了。可你的情况不同。你热爱自己的工作。唉,真可怜!你热爱它!而这正是祸端。就等于你额头上贴着的商标,那是给所有人看的。你热爱你的工作,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清楚,他们拥有并支配着你。你有没有注意观察过街头的行人?你不惧怕他们吗?而我就怕。他们头戴礼帽,背着包从你身边走过。但你看到的不是他们的本质。他们的本质就是对于任何热爱工作的人都怀有仇恨。他们唯独害怕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你把你自己暴露给了他们,洛克,你暴露在每一个人的眼皮底下。”
“可我从未留意过街头的行人。”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对我所做的事呢?”
“我只注意到您并不惧怕他们。您为什么反而要我去惧怕他们呢?”
“那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他的身子向前俯过来,放在桌上的拳头紧握着,“洛克,你非要我把它说出来不可吗?你忍心让我说,是吗?好吧,我就说出来。你也想落得我这样一个下场吗?你想成为第二个亨利·卡麦隆吗?”
洛克起身,就站在台灯光线的边缘,说:“如果到头来我能取得今天您这样的成就,也有这样一间事务所,我会感到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坐下!”卡麦隆一声咆哮,“我可不喜欢示威!”
洛克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办公桌,发现自己是站着的,不胜惊讶。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站起来了。”
“算了,坐下。听我说。我理解你。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就会消除你头脑中的英雄崇拜。我发现它还没有消除。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心想,老卡麦隆有多么伟大,是个多么高尚的斗士,一个坚守着失败事业的牺牲品,而你心甘情愿地与我一同死在路障上,和我一起吃糠咽菜度过余生。我知道,现在你才二十二岁,在你看来,这样做很纯洁、很美好。可是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三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一份失败的事业,那听起来非常壮烈,是不是?可你知道在三十年里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吗?你知道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会有什么事发生吗?你知道吗?”
“你并不想谈起这些的。”
“是的!我并不想谈起这些!可是我现在要说。我想让你听听。我想让你明白,等待着你的将是什么。会有很多时候,你看着自己的双手,真想拿起什么东西来,把每一根筋骨都砸碎,因为,如果你能找到机会让它们施展才能的话,它们会用所有可能的事来折磨你,可是你又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会无法忍受你活着的躯体,因为它在某些地方辜负了这双手。会有很多时候,当你挤上公共汽车时,汽车司机会大声斥责你,只因为一角钱的车票。但你听到的还不止这些,还有人会说你是废物。他们嘲笑你,说你脸上写着令他们憎恨的东西。会有这样的时候,当你站在一座大厅的角落里,听一个家伙在台上大谈建筑,大谈你所热爱的工作,而他的满口胡扯使你只想等着什么人冲上台去用手把他那张嘴撕烂,但是接着,你却会听到人们为他鼓掌,而你只想尖叫,因为你不知道你和他们之间到底谁是真实的,不知道你是待在一间挤满了三角形脑壳的屋子里,还是有什么人刚刚为你洗过脑,你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你所能发出的声音在这个地方不再是一种语言。可是如果你想说话,你还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成,因为你会被挡在一边,你会被当作一个没有建筑学方面知识和学问的人!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