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23/78页)

吉丁安慰了他,同时诅咒着弗兰肯,大骂人性的不公正,并且花了六美元在一家非法酒馆宴请了一位毫无名气的建筑师的秘书,为帝姆·戴维斯重新安排了一份工作。

以后,每当吉丁想起戴维斯,心中便充满了温暖的快意。他已然左右了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已经把他从一条道路上挤出去并推上另一个轨道。一个人——对他来说,那不再是帝姆·戴维斯,那是一副骨架和一个灵魂,是一个有意识的心灵——干吗他总是惧怕别人躯体里的那种神秘意识呢?——而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意志扭曲了那副骨架和那个灵魂。经过弗兰肯、海耶和首席设计师的一致同意,由吉丁悉数接手了帝姆的制图台、职位以及薪水。但这只是他志得意满的一部分,还有另一层意味,更加温馨,更加不真实,也更加危险。他常常满面春风地说:“帝姆·戴维斯啊?噢,对了,他现在的工作还是我给他找的呢。”

他写信给他的母亲,信中也提及此事。她逢人便说:“皮迪是一个多么无私的孩子。”

他每周都毕恭毕敬地写一封信给母亲。他的信短而充满敬意,而她的回信则冗长详尽,写满了忠告,可他却很少读完过。

他偶尔也去看看凯瑟琳·海尔西。那次分手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并没有如约去看她。次日一早他醒过来,想起对她说过的,便恨起她来。但他还是去找她了,那是在一周以后。她也没有责怪他,他们没有再提起她的舅舅。此后,他每月或隔月去看看她。见到她,他很开心,但绝口不提工作的事。

吉丁试图向洛克谈及他工作方面的事,但枉费了心机。他去造访过洛克两次。他愤怒地爬呀爬,爬过五段楼梯才来到洛克的房间。他热切地问候洛克。他等待着对方让自己安心,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需要的到底是哪种安心,也不知道为何只有从洛克那里才能得到。他说起自己工作方面的事,还真诚而关切地询问起卡麦隆事务所的情况。洛克倾听他的讲述,也心甘情愿地回答所有的问题,但是在洛克那没有表情的目光里,他感觉自己仿佛撞在了一块钢板上,仿佛他们俩谈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话题。在告辞之前,吉丁注意到洛克磨破了的袖口,注意到他脚上穿着的鞋和裤腿膝盖处打上的补丁,他感到一种快意。他告辞而去,暗自哧哧地笑出声来,但是心中却异常不安。他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随即便发誓绝不再见洛克了,可是又弄不清他为什么非得再来找他不可。

“哎呀,”吉丁说,“我不一定请得动她一起共进午餐,不过她打算后天和我一同去看莫森的画展。您看怎么办才好?”

他坐在地板上,头靠在长沙发边上,伸着两只脚,穿着弗兰肯的一套鲜嫩的黄绿色睡衣裤,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松。

透过浴室开着的门,他看见弗兰肯正站在洗漱台前刷牙,腹部贴着亮闪闪的台边。

“那太好了。”弗兰肯满嘴牙膏浓浓的泡沫,“那样也行呀。你还不明白吗?”

“是啊。”

“老天爷!彼得,昨天动身前我就向你解释过了。邓洛普先生计划着要为他夫人建一座房子。”

“噢,对了。”吉丁有气无力地说,用手把乱蓬蓬的黑色卷发从面颊上撩开,“噢,是啊……现在我想起来了……老天!盖伊,瞧我这脑子!岂有此理!”

他朦胧想起前一晚弗兰肯带他去参加一个聚会的情景,想起盛放在一座掏空了的冰山中的美味佳肴,想起那一袭黑色的蕾丝晚礼服和邓洛普夫人漂亮的脸庞,可是他记不得他最后怎么会在弗兰肯的公寓里。他耸耸肩。在过去的一年里,他陪着弗兰肯出席过许多聚会,而且常常是像今天这样被带到他的公寓里来。

“那座房子不大。”弗兰肯嘴里含着牙刷说。牙刷在他的腮帮子上撑起一个大包,绿色的柄伸在外面。“五万左右,这是我的理解。不管怎么说都是小菜一碟。不过邓洛普夫人的姐夫——就是昆比——你认识的,是个大块头,搞房地产生意的。而挤进这个家庭又无伤大雅,根本没什么大碍。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个任务的目的所在了,我能指望你吗,彼得?”

“当然。”吉丁说,耷拉着脑袋,“你一直可以信赖我的,盖伊……”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脚趾,想到了弗兰肯的设计师斯登戈尔。并不是他有意去想,而是像往常一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斯登戈尔,因为斯登戈尔代表着他的下一步计划。

在友谊面前,斯登戈尔简直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都两年了,吉丁试图与他建立起友谊的种种尝试,无不在他那两片冰山似的镜片上撞得粉碎。斯登戈尔对他的成见在制图室悄悄地传开了,但是很少有人敢复述原话,只是引用几句。斯登戈尔说得很大声,尽管他知道从弗兰肯办公室拿回来的草图上的修改是吉丁做的。但是斯登戈尔也有一个弱点捏在吉丁手里:他打算离开弗兰肯开自己的事务所,已经计划很长时间了。他已经选好了合伙人,是一个没有什么才华的年轻建筑师,但是继承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遗产。斯登戈尔只等时机成熟。吉丁在这事上头动了不少心思。除此之外,他无法去想别的。此时坐在弗兰肯卧室的地板上,他又想到了这件事。

两天以后,他陪着邓洛普夫人穿过艺术陈列室,欣赏弗雷德里克·莫森的油画。他的动作过程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他牵着她穿过稀疏的人群,不时用他的手指握一下她的胳膊肘,有意让她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的眼神——让她发现是她年轻的脸庞而不是那些画在左右着他的视线。

邓洛普夫人凝视着一幅废弃汽车场的风景画,竭力想在脸上装出该有的赞美表情。吉丁见状,便说:“是啊,一幅很棒的作品。看看作品的色彩,邓洛普夫人……有人说莫森那家伙吃了很多苦头。说来话长——竭力想得到认可,老迈而且令人悲伤。这是所有艺术家的共同点,干我们这一行的也包括在内。”

“噢,真的?”邓洛普夫人说,此刻,她仿佛更偏爱建筑了。

“再看这幅。”吉丁停在另一幅画前。画作描绘的是一个老丑妇在街沿上抠她的光脚丫,他说:“这就是记录社会现实的作品。要欣赏这一点,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