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24/78页)
“这实在是太棒了。”邓洛普夫人说。
“啊,是的,是需要有勇气。那是一种罕见的品质……听说当年史岱文森夫人发现莫森的时候,他正在一间阁楼上快要饿死了。帮助一个青年才子成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那一定很了不起。”邓洛普夫人说。
“假如我有钱的话,”吉丁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就会为某个新的艺术家安排一次画展,为某个新出道的钢琴演奏家提供资金,请一位初出茅庐的建筑师为我建造房屋……”
“吉丁先生,你知道吗?我丈夫和我正计划着在长岛修建一座小宅子。”
“噢,是吗?邓洛普夫人,您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我,您真是太可爱了。您这么年轻,请允许我这样说。难道您不知道您是在冒险吗?我会变成个讨厌鬼整天缠着您,试图让您对我们公司产生兴趣的。或者,您已经选好了设计师——那您就安全了。”
“不,我一点儿也不安全。”邓洛普夫人妩媚地说,“而且我并不真的在意这种危险。最近这几天,我已经反复考虑过弗兰肯-海耶事务所了,我还听说他们的建筑师特别棒。”
“唔,那么,谢谢您了。邓洛普夫人。”
“弗兰肯先生是个伟大的建筑师。”
“噢,是啊。”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真的想让我说出来?”
“唔,当然。”
“哎呀,您知道,盖伊·弗兰肯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他恐怕跟您的房子扯不上关系。这是一个我本不该泄漏的商业秘密,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您让我觉得我必须对您坦诚相待。我们事务所最棒的建筑都是由斯登戈尔先生设计的。”
“谁?”
“克劳德·斯登戈尔先生。您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总有一天您会的,只要某个人有发现他的勇气。您知道,所有的设计都是由他完成的,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天才,可是最终在上面签名盖章的人却是弗兰肯,名望和声誉全归弗兰肯。现如今哪里不是这样啊。”
“可为什么斯登戈尔先生还能忍气吞声呢?”
“他能怎么样呀。又没有人给他机会让他重新开始。您也知道,大多数人只认准一个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宁可花上三倍的价钱去买同一种商品,只认它的商标。是勇气呀,邓洛普夫人,他们就是缺乏勇气。斯登戈尔先生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但是伯乐毕竟太少,人们看不到这一点。他准备自己干,只要他能找到一个像史岱文森夫人这样杰出的人来为他制造一个机会就行了。”
“真的吗?”邓洛普夫人道,“这多有意思呀?再多讲讲有关这方面的事给我听。”
他又讲了许多。等他们看完弗雷德里克·莫森作品的时候,邓洛普夫人握着吉丁的手,对他说:
“你心肠这么好,真是世间少有。你确信如果你安排我和斯登戈尔先生见个面,不会使你在事务所感到难堪吧?我是不敢提出来,你这么善解人意,居然没有生我的气。你太没有私心了,换上任何一个人处在你的位置都不能像你这样无私。”
吉丁向斯登戈尔提议共进午餐时,对方一言不发地听着。接着,他猛地扭过头来厉声问道:“你搞什么名堂?”
吉丁还未来得及回答,斯登戈尔又突然把头扭回去说:“噢,噢,我明白了。”然后他俯过身来,撇了撇嘴,露出明显不屑的表情。“好吧,这顿午餐我去吃。”
当斯登戈尔离开弗兰肯-海耶事务所另立门户,并且接下了他的第一笔生意——邓洛普夫人的房屋设计时,盖伊·弗兰肯气急败坏地用尺子猛烈敲击着办公桌对着吉丁大发雷霆:
“这个杂种!这个卑鄙的杂种!我上了他的当!”
“你还指望他什么呢?”吉丁说,摊开四肢躺在弗兰肯面前的一把低低的扶手椅上,“人心叵测嘛。”
“但是令我摸不着头脑的是,那只卑鄙的鼬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到口的肥羊竟然被他抢了去。”
“哎呀,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吉丁耸耸肩,“这就是人性啊……”
他话音中透出的苦衷倒是情有可原的。斯登戈尔连声谢谢都没说,临走时只对他讲了这样一句话:“你是个比我想象的还要坏的杂种。祝你好运!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一名大建筑师的。”
就这样,吉丁又平步青云地爬上了弗兰肯-海耶事务所首席设计师的职位。
弗兰肯在一家奢华而又相对僻静的饭店举办了个不大的宴会庆祝他的荣升。他一再地说:“再过一两年,彼得……一两年以后,你就会看到事情的发展。你是个好孩子,我会为你办事的……难道我还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吗?……你也见了不少世面,彼得……再过上几年……”
“盖伊,你的领带歪了。”吉丁冷冰冰地说,“看你把白兰地洒得背心上到处都是……”
面对着他的第一份设计任务,吉丁想到了帝姆·戴维斯,想到了斯登戈尔,想到了其他许多想得到这个设计任务,并为此付出努力的、却被他打败了的人。那是一种成功后飘飘然的感觉。他的伟大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坐在用玻璃围起来的办公室里,正低头看着一张空白的图纸——他孑然一身。有某种东西从他的喉咙咽到了肚子里,冰凉而空洞,那是一种他似曾相识的下沉的空洞。他靠在制图台上,闭上眼睛。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以前这一点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实——去填充一张图纸,在图纸上进行某种设计。
那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可他没有看到它在眼前矗立起来,相反,却看到它在陷落。他看到它形如地面上的陷阱,像他心里的陷阱,像个空洞,只有戴维斯和斯登戈尔在其中徒劳地破口大骂。关于这幢建筑,弗兰肯是这样对他说的:“它必须要体面,这你知道,体面……没有丝毫的神奇怪诞之处……外观优雅……费用要低于预算。”这就是弗兰肯传授给他的所谓设计师的理念,并且让他把这些理念表现出来。在一阵冰凉的茫然若失的麻木中,他仿佛看到客户在当着他的面嘲笑他。他似乎听到了托黑那令人不愉快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声音在提醒他,提醒他抓住向他敞开着的当管子工的机会。他厌恶地球表面的每一块石头。他恨自己选择了建筑师这一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