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11/72页)
“当然,”吉丁说,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清晰明朗,“这次的问题和以前大不一样,所以我制定出那个方案,就是为了满足这次的问题的特殊要求。”
“当然,”托黑温柔地说,“一个优秀的作品,你应该感到自豪。”
吉丁注意到托黑的目光聚集在镜片中间。而镜片也聚焦于他的瞳孔。吉丁突然明白,托黑知道他没有设计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的方案。这并不让他感到害怕,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在托黑的眼中看到了赞许。
“如果你必须感觉到——不,不是感激,感激是一个让人困窘的词——那么,我们可以说欣赏吗?”托黑接着说,他的声音柔和了,好像吉丁是一个阴谋家,好像吉丁知道这些词从现在开始是具有秘密含义的代码,“你可能会感谢我对你建筑的象征含义的理解。我用文字表述,就像你用大理石表述一样。当然,你不是普通的泥瓦匠,而是石头方面的思想家。”
“是的。”吉丁说,“那就是我的抽象主题,在我设计这座建筑时——伟大的劳动者和文化之花。我一直相信真正的文化来源于普通人,但是我并不指望人们的理解。”
托黑笑了。他张开薄薄的嘴唇,露出了牙齿。他没有看吉丁。他低头看他的手,修长、柔软、敏感,是音乐会上钢琴家的手,把桌上的一张纸推来推去。然后他说:“吉丁,也许我们是精神上的兄弟。人类的精神。这就是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东西。”他没有看吉丁,他的目光掠过了吉丁,镜片明目张胆地聚焦在吉丁脸部上方的一条线上。
吉丁明白,托黑知道,在看这篇文章之前,他没想过任何抽象主题,而托黑又一次表示了赞许。当镜片移到吉丁脸上的时候,那双眼中满是爱意,冷静和真切的爱意。然后吉丁感觉屋子里的墙正在慢慢压向他,把他挤进一种可怕的亲密关系之中,这种关系不存在于他和托黑之间,而存在于他和某种未知的内疚之间。他真想马上拔腿跑出去。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半张着嘴。
不知道是什么鼓励了他,在沉寂中吉丁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本来真的想说我很高兴昨天你躲过了那个疯子的子弹,托黑先生。”
“哦?……哦,谢谢,那个?哦!别理会那个了。只是一个人因为在公众生活中过于张扬而受到的一次小小的惩罚。”
“我从来没喜欢过马勒瑞。很奇怪的一个人,太紧张。我不喜欢紧张的人。我也不喜欢他的作品。”
“就是一个喜欢自我表现的人,成不了大器。”
“当然,不是我想给他机会的。你知道,是斯劳尼克的主意。但是最后斯劳尼克把他看得更清楚了。”
“马勒瑞对你提过我的名字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以前从来没看过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然后,在看到吉丁的表情之前,轮到托黑静静地坐着了。托黑第一次这么警惕,又有些信心不足。吉丁想,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这纽带就是恐惧,不,不止恐惧,远远不止恐惧,恐惧只是唯一可以识别的名字而已。他知道,这是个没有理性的结局,他喜欢托黑,胜于喜欢他所见过的任何人。
“哦,你知道怎么回事。”吉丁高兴地说,希望他要说的这些老生常谈能够接近主题,“马勒瑞是个没能力的人,他也清楚这一点,他决定拿你——这个伟大和能力的象征来出气。”
然而吉丁看到,托黑没有笑,只是匆忙扫视了他一眼,不是扫视,是远望,他想他能感觉到那一眼慢慢地滑过,从他的骨头里面滑过去。然后托黑的脸似乎在变硬,平静地抽紧在一起,吉丁知道托黑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解脱,或者是在自己骨头里,或者是在目光中。而自己的一脸困惑,一些深藏于内心的无知,给了托黑一定的信心。然后托黑说:“你和我,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彼得。”声音缓慢,带着奇怪的并有些嘲弄的口吻。
吉丁顿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说:“哦,我也希望如此,托黑先生。”
“真的,彼得!我还不算老,是吧?叫我‘埃斯沃斯’,可以纪念我父母在给我起名时的一点特殊口味。”
“是的……埃斯沃斯。”
“这样叫更好一些。这么多年来,跟一些公开的或者私下里对我的称呼相比,我真的不介意我的名字。哦,好了,太好了。当一个人有了敌人时,他会知道该危险的地方就是危险的。必须摧毁一些东西,不然它们就会摧毁我们。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彼得。”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平缓、确定,宣告着一个决定已经达成了,现在可以肯定,对他来说,吉丁已经不是个问号了,“比如说,我一直想聚集一批年轻的建筑师——我认识很多——不用很正式的场合,你知道,只是交换一些看法,发展合作精神,如果有必要的话,为了共同的行业利益从事一些公共活动。不必像美国建筑师行会那么古板。只是个年轻人的组织。我想你会感兴趣的吧?”
“哦,当然!你会来做主席吗?”
“哦,亲爱的,不会的。我不做任何主席。彼得,我不喜欢官衔。不,我认为你是我们最合适的主席人选,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我?”
“你,彼得,哦,这只是个建议——还没有定下来——只是我偶尔胡思乱想出的一个点子。我们以后再找时间讨论吧。我想让你做点事情——这才是我想见你的真正原因。”
“哦,好的。托黑先生,不,埃斯沃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是为我,你认识洛伊丝·库克吗?”
“洛伊丝……谁?”
“库克,你不认识。但是你会认识的。这个年轻女人是继歌德之后最伟大的文学天才。彼得,你必须读读她的书。只是辨别一下,不是一定要做。她的头脑远远超过那些喜欢张扬的中产阶级。她正计划盖一座房子,在鲍威利街(1)的一座私人住宅。是的,在鲍威利街。她请我推荐一位建筑师。我知道要推荐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才能理解像洛伊丝一样的人。我要把你的名字告诉她——如果你对这座虽小但造价昂贵的私宅感兴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