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14/72页)
“洛克?洛克?”托黑问,“谁是洛克?”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非常天真,非常轻率,末尾带着一个听得见的模糊而鄙视的问号。这让吉丁明白,托黑很熟悉这个名字。如果一个人完全不知道一件事情,他不会那么强调他的无知。吉丁说:“霍华德·洛克。你知道,是一个建筑师。他在做恩瑞特公寓的工程。”
“哦?哦,是的,最后总算是有人在做了,是他?”
“今天的《时事报》上有一幅那所房子的图片。”
“是吗?我还真看了一眼《时事报》。”
“哦……你认为那座建筑怎么样?”
“如果它很重要,我会记得的。”
“当然!”吉丁说得有些激动,好像他的呼吸要抓住每一个音节,“那简直是太可怕了,疯了!跟你看过的和想去看的任何东西都不同。”
他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好像他在用一生去相信他得了先天性疾病,最后突然最权威的专家宣布他很健康。他想笑,随意地笑,傻傻地笑,毫无顾忌地笑。他要说话。
“洛克是我的一个朋友。”他高兴地说。
“你的一个朋友?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哎呀,我们一起上学——斯坦顿理工学院,你知道的——哎呀,他在我家住了三年。我都能告诉你他内裤的颜色,还有他是怎么洗澡的——我看过的!”
“在斯坦顿的时候,他住在你家?”托黑又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说。声音好像很小、很干脆,但是很确定,像是火柴划着时发出的噼啪声。
吉丁想,真是很奇怪。托黑问了这么多关于霍华德·洛克的问题,但是所有的问题都毫无意义,与建筑无关,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些问题都是毫无意义的私人问题——很奇怪,他会问一个他以前从没见过的人。
“他经常笑吗?”
“很少。”
“他看起来不高兴吗?”
“从来不。”
“他在斯坦顿有很多朋友吗?”
“他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朋友。”
“男孩子们都不喜欢他吗?”
“没有人能喜欢他。”
“为什么?”
“他会使你感觉喜欢他是对他无礼。”
“他出去吗?喝酒吗?出去玩吗?”
“从来不去。”
“他喜欢钱吗?”
“不。”
“他喜欢别人崇拜他吗?”
“不。”
“他相信上帝吗?”
“不。”
“他很健谈吗?”
“很少说话。”
“如果别人与他讨论一些观点,他会听吗?”
“他会听的。如果他不听,会更好一些。”
“为什么?”
“不会觉得那么无礼——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当一个人像那样倾听的时候,你知道你的话对他没有什么意义。”
“他一直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吗?”
“他……”
“彼得,怎么?”
“没什么。我刚刚想到,多么奇怪,我以前从没问过自己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现在真的很奇怪,你不要再问了。他是个建筑迷。对他来说丢弃所有人性的观点简直该死的太重要了。他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埃斯沃斯,现在有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如果他不想成为建筑师,你是不会问他要做什么的。”
“不,”托黑说,“如果他不能成为建筑师,你要问问他要做什么。”
“他会从尸体上跨过去,所有那些尸体,我们所有人的尸体。但是他会成为一位建筑师的。”
托黑在他的膝盖上把餐巾叠成小小的正方形。他叠得很仔细,一次一个方向,他的指甲沿着餐巾边刮过,每个边都有了直直的折痕。
“彼得,你还记得我们的年轻建筑师组织吗?”他问道,“过一段时间我会安排第一次的会面。我和很多未来的成员说了。他们说了你很多好话,他们已经把你看做他们未来的主席了。”
他们高兴地又谈了半个小时。吉丁起身要走时,托黑大声说:“噢,是的,我确实和洛伊丝·库克说起了你。她很快会联系你。”
“埃斯沃斯,太感谢你了。顺便说一句,我正在读《云和幕》。”
“怎么?”
“哦,那本书太好了。埃斯沃斯,你知道,它……它让你对以前考虑过的事情有了不同的认识。”
“是的。”托黑说,“难道不是吗?”
他站在窗旁,向窗外看,看着这个冷静、明亮的午后里最后一抹阳光。然后他转过身,说:“今天天气不错啊,也许这是今年最后一个好天气了。彼得,你为什么不带凯瑟琳出去散散步呢?”
“哦,我想去。”凯瑟琳着急地说道。
“好吧,去吧。”托黑高兴地笑了,“凯瑟琳,怎么了?还用等我的允许吗?”
当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当他们孤单地走在满是夕阳斜照的冷清街道上的时候,吉丁感到自己又一次体会到了凯瑟琳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种奇怪的感情在其他人面前从来没有过。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抽回手,摘下手套,把手指悄悄地插进他的手指中。然后他突然想到手握的时间太长,肯定要出汗。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走快了。他想他们好像米奇和米妮在街上走。在路人看来,他们肯定很可笑。为了摆脱这些想法,他瞥了一眼她的脸。在金色的阳光下,她一直向前看。他看到她精致的侧脸和嘴角一丝暗暗的笑意,那是高兴的笑。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眼睑很苍白,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贫血。
洛伊丝·库克坐在客厅中间的地板上,像土耳其人那样盘着腿,露出硕大的裸露的膝盖,卷到吊袜带上的灰白长袜,还有一件褪了色的粉色长腿内裤。吉丁坐在紫色的缎子躺椅边上。在此之前,他与客户的初次见面从未感到过不舒服。
洛伊丝·库克三十七岁。在以前的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人谈话中,她都一直声明她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一说法一再重复,感觉像是个突发奇想的玩笑,这使她给人留下了一个永远年轻的模糊印象。她很高,干巴巴的,肩膀很窄,屁股很大。她的脸很长,蜡黄色,眯着眼。头发一直垂在耳朵那里,油乎乎,一绺一绺的。她的手指甲裂了。她看起来有些邋遢,不讨人喜欢。这种刻意的邋遢和精心修饰一样小心翼翼——为的是同一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