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33/72页)

站在这座建筑的中心,她想,如果除了他的身体,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里把剩下的他全都给了她。可以看,可以摸,开放给所有人。这些主梁、大水管,还有这些空间都是他的,而不会是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的;是他的,就像是他的脸、他的灵魂。这里都是他创造的形状,他内在的东西让他有这样的创造力,原因和结果都在一起,促动的力量清晰地体现在每一根钢材里,一个男人的自我,这一刻是她的,因为她的看见和理解而成为了她的。

“弗兰肯小姐,你累了吗?”洛克看着她的脸,问道。

“不累。”她说,“不累,一点也不累。我一直在想——你打算安装什么样的管道装置,洛克先生?”

几天后,在他的房间里,她坐在桌边,看着报纸,看到她的专栏里有这么几行字:“我参观了恩瑞特建筑工地。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颗突然袭击的炸弹炸毁这间房子。这个结果很值得,比看到它变旧,变得烟熏火燎要好。家庭照片,脏袜子,鸡尾酒搅拌器,还有这些住户的柚子皮,都会使这座建筑被贬低。纽约的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允许在这栋建筑里居住。”

洛克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他的腿顶着她的膝盖。他低头看向报纸,笑了。

“你写的这些,让洛格完全糊涂了。”他说。

“他读过了?”

“今天早上我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看这篇文章。刚开始,他用我从没听过的词汇把你骂得狗血喷头。然后他说,等等,他又看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头,很困惑的样子,绝对不是生气,然后他说,如果你以一种方式来读……但是再换一种……”

“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你知道,多米尼克,我很感激你,可你准备什么时候停下你对我的那些溢美之词?也许有其他人会看出来。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其他人?”

“你知道,从你写的第一篇关于恩瑞特公寓的文章我就知道了。你想让我得到这个工程。但是你不认为其他人也许会明白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哦,是的,但是效果——对你来说——会比他们不知道更糟。他们更不喜欢你了。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有谁会去费心去理解,除非……洛克,你怎么看埃斯沃斯·托黑?”

“天呐,人们为什么要去想埃斯沃斯·托黑是个怎样的人?”

她喜欢在那些聚会上遇见洛克的罕有时刻,是海勒或恩瑞特带他来的。她喜欢洛克彬彬有礼、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叫她“弗兰肯小姐”。她享受着女主人紧张的关心——努力不让她和他碰到一起。她知道,周围的人们希望看到某种爆发,某种从未有过的令人震惊、敌意的迹象。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迹象。她没有去找洛克也没有回避他。他们互相交谈,好像他们是碰巧来到同一个聚会的,就像他们和其他人说话一样。这不需要任何的努力,这是真实的、适当的。他们使一切,使这次聚会都是适当的。她在这些人中找到了一种浓重的契合感,他们应该是陌生人,陌生人和敌人。她想,这些人能想象很多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除了我们之间的真相。这使她把那些美妙的时刻记得更为牢固——那些时刻没有被他们看见,没有被他们说起,甚至不为他们所知。她想,这里除了我和他,其他人都不存在。她有了一种占有感,这种感觉是她在别处无法产生的。在一屋子的陌生人中间,她偶尔向他那边望去,可以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拥有他。

如果她的视线穿过房间瞥到他,看见他在和一些空洞、冷淡的面孔交谈,她会漫不关心地转身走开;如果那些面孔带有敌意,她会高兴地观察一会儿;看到一张微笑、赞许的面孔转向他的时候,她会生气。这不是嫉妒。她不关心这张面孔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她憎恨那种赞许,她把它当作一种无礼。

一些特别的事情折磨着她:他居住的街道,房子门口的台阶,住宅区拐角处的汽车。她尤其憎恨汽车。她希望能把它们开到另一条街上去。她看向隔壁人家门口的垃圾桶,琢磨着他早上去办公室经过那儿时,垃圾桶是否就在那里。他是否看到了垃圾桶上有一个压扁的烟盒。有一次,在他公寓的大厅里,她看见一个男人走出电梯,有一秒钟她惊呆了。她一直以为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当她坐上窄小的自操作电梯时,她向后靠着墙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紧抱住肩膀,感觉自己缩成了一团,感觉一种亲密感,就像在一个小房间里洗着温热的淋浴。

当某个绅士正在告诉她百老汇最新的演出时,当洛克在房间的另一头小口喝着鸡尾酒时,当她听到女主人小声对某个人说:“上帝啊,我可没想到高登会带多米尼克来——我知道奥斯顿会对我大发雷霆,因为你知道他的朋友洛克也在这里。”她就会想起那些。

后来,她横躺在他的床上,闭着眼睛,脸颊发红,嘴唇湿润,失去了她强迫自己遵守的规则,失去了对自己语言的感觉。她小声说:“洛克,今天有个人在外面和你谈话了,他一直冲着你笑,傻瓜,十足的傻瓜。上周他看见两个喜剧电影演员就爱上了他们。我想告诉那个人,不要看他,你将无权想看其他的东西。不要喜欢他,你会憎恨世界上的其他东西,就像那样,你这个傻瓜,一个或者另一个,不要在一起,不要用同一双眼睛看,不要看他,不要喜欢他,不要赞许他,那就是我想告诉他的,不能把你和世界上其他东西放在一起。我受不了看到这个,我受不了,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把你从那里面,从他们的世界,从他们之中带走,任何东西都行,洛克……”她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没看见他在笑,她没有看清他脸上理解的表情。她只看见他的脸离她很近,她对他无所隐藏,无所不言,一切都已经准许了,回答了,找到了。

彼得·吉丁很是困惑。多米尼克突然热衷于他的事业,有些让人头晕目眩,充满奉承,还带来了巨大的利润,每个人都这样告诉他。但是有时候他不那么晕,没感觉受了奉承,便会感到不安。

他尽量回避盖伊·弗兰肯。

“彼得,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这个?”弗兰肯会问,“她肯定是对你着了迷!谁会想到多米尼克会在所有人中……谁认为她会呢?如果她在五年前就做这些,她早让我成为百万富翁了。但是,当然,那不一样,父亲的感召和……”他看到吉丁的脸上有一种不祥的表情,就把句子的结尾改成,“和她的男人不一样。我们可以这样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