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32/72页)
有些晚上,在她的客厅里,他们坐在一起,坐在俯瞰这座城市的巨大窗户旁。她喜欢看见他在那扇窗户的旁边。他站在那里,半侧身对着她,吸着烟,看着下面的城市。她会从他身边走开,坐在屋子中间的地板上,看着他。
有一次,他起床时,她打开灯,看见他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她看着他,然后带着一种绝对真诚的绝望轻声说道:“洛克,我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这个世界让你去年夏天在采石场上工作。”
“我知道。”
他坐在床角。她向前挪了挪,把脸放在他的大腿上,蜷起身子,脚放在枕头上,胳膊下垂着,手掌慢慢地在腿上游走,从脚踝一直摸到膝盖,然后再摸回脚踝。她说:“但是,当然,去年夏天,你一分钱没有,没有工作,如果由我来决定,我也会正好把你送到那个采石场去做那种工作。”
“那个我也知道。但是也许你不会。也许你会让我成为美国建筑师行会会所里的一名洗手间服务生。”
“是的,可能。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洛克,就这样放在那里,像这样。”她趴在那儿,脸埋在他的膝盖里,胳膊垂在床边,一动不动,好像她身体里没有了生气,只是他手下她的肩胛骨还在活动。
她到过的客厅里,饭店里,美国建筑师行会的办公室里,人们都爱谈论《纽约旗帜报》的多米尼克·弗兰肯小姐有多么不喜欢霍华德·洛克,就是那个洛格·恩瑞特挑选的建筑业的怪人。这使洛克臭名远扬。有人说,“洛克?你知道,就是那个让多米尼克无法忍受的家伙。”“弗兰肯小姐太了解建筑了,如果她说他不好,他就会比我想象的更坏。”“天呐,但是他们两个一定恨死对方了!虽然我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她喜欢听到这些。埃瑟尔斯坦·比斯利在美国建筑师行会公告上他的专栏里谈到中世纪城堡建筑时这样写道:“为了理解这些建筑的威严残暴,我们必须记住,封建君主之间的战斗是很野蛮的——有点像是多米尼克小姐和霍华德·洛克先生之间的世仇。”这让她很高兴。
奥斯顿·海勒曾经是她的朋友,他和她谈到了这件事。她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平时脸上挖苦的魅力一扫而光。
“你究竟认为你在做什么,多米尼克?”他低声说,“这是我看过的公众刊物上,新闻业的流氓行径最突出的表现。你为什么不把那种东西留给埃斯沃斯·托黑呢?”
“埃斯沃斯很厉害,是吗?”
“至少,他很正派,没有给洛克设下不干不净的陷阱——虽然,当然了,那也只是不下流罢了。但是你到底怎么了?你意识到你在谈论谁,在谈论什么吗?当你通过赞美霍尔科姆爷爷那些可怕的夭折项目来找点乐子,极力贬低你父亲还有那个彼得·吉丁——那个屠夫家的帅小伙,他现在已经是合伙人了——这些都没什么。一点也不要紧。但是把这种理性的方式用在赞扬像洛克那样的人身上……你知道,我真的认为你很正直又很有判断力——如果你有机会去训练它们的话。实际上,我想你表现得像是个流浪汉,只是在强调你所写到的那些作品的蠢货主人的平庸。我以前没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婊子。”
“你以前错了。”她说。
一天早上,洛格·恩瑞特来到她的办公室,没有问候,直接说:“拿上帽子,你和我一起来看看。”
“早上好,洛格。”她说,“去看什么?”
“恩瑞特公寓。我们要建好了。”
“啊,当然,洛格。”她笑着站起来,“我想看看恩瑞特公寓。”
在路上,她问:“洛格,怎么了?想贿赂我?”
他挺直地坐在豪华轿车宽宽的灰色坐垫上,没有看她。他回答说:“我能理解愚蠢的恶意。我能理解无知的恶意。我不能理解故意的腐朽。当然,你有写任何东西的自由——在看了之后。但那不会是愚蠢或无视。”
“你高估我了,洛格。”她耸了耸肩,路上再也没说什么。
他们一起穿过了木栅栏,进到了只有光秃秃的钢铁和木板的丛林里,那里就要建成恩瑞特公寓了。她的高跟鞋轻轻地踩在满是石灰的板子上,她走着,身体后倾,带着一种漫不经心而又天真的优雅。她停了下来,看向钢铁框架里的天空,天空好像比平时更加遥远,被这些横扫一切的大梁向后推去了。她看向这些未来工程的钢铁笼子,角度分明,轮廓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充满生气,看起来是一个简单而合乎逻辑的整体。这个裸框中间的平面是未来的墙壁,这个裸框在这个冬日里,好像带着诞生与许诺的气息,像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带着春天临近的第一抹绿色。
“哦,洛格。”
他看向她,看到了复活节时人们期待在教堂里看到的表情。
“我并没有低估,”他冷淡地说,“既没有低估你,也没有低估这座建筑。”
“早上好。”他们身旁响起了一个低沉、生硬的声音。
看到洛克,她没有惊讶。她没有听见他走近的声音,但是这座建筑里没有他是不自然的。她感觉他就在这里,她穿过外面的栅栏时,他就一直在这里。这座建筑就是他,比他的身体更个人化。他站在他们面前,他的手揣在敞开的大衣的口袋里,寒风中,他没有戴帽子。
“弗兰肯小姐——洛克先生。”恩瑞特说。
“我们见过一次。”她说,“在霍尔科姆家里,如果洛克先生还记得的话。”
“当然,弗兰肯小姐。”洛克说。
“我想让弗兰肯小姐来看看。”恩瑞特说。
“我可以带你们四处看看吗?”洛克问他。
“是的,请吧。”她先回答了。
他们三个一起穿过这座建筑,工人们都很好奇地盯着多米尼克看。洛克解释着将来这些房间的布局,电梯系统,供暖设备,还有窗户的布置——他好像是在给承包商的助手讲解。她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回答了。“洛克先生,一共多少立方英尺啊?用了多少吨钢材?”“弗兰肯小姐,小心这些管子,走这边。”恩瑞特先生向前走着,他的眼睛盯着地上,可什么也没看。但是随后他问:“洛克,进展如何啊?”洛克笑着回答说:“比预期的要提前两天。”他们站在那里,谈论着工作,就像兄弟一样,有一段时间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周围机器的轰鸣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