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5/72页)
“哦,是的,弗兰肯小姐。”
“哦?”
“我看这是个不怎么样的壁炉。”
“真的?这间房子是我父亲设计的。”
“当然,弗兰肯小姐。”
“你现在讨论一个建筑师的工作没什么意义。”
“根本没意义。”
“我们应该谈论其他话题。”
“好吧,弗兰肯小姐。”
她离开了他,坐在床上,用胳膊支撑着向后仰去,两腿交叉着放在一起,成了一条又长又直的线。她的整个身体从肩膀开始无力地垂下,面部严肃的表情与身体的姿势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工作时,时不时地看她一眼。他很谦恭地说:“我要确定大理石的品质,要十分精确。能够辨别不同种类的大理石是很重要的。总的来说,一共有三种。白色大理石是石灰岩再次结晶的结果;黑色大理石是二氧化碳和钙化学反应后的沉积物;绿色大理石主要成分是硅酸镁。最后这种肯定不是真正的大理石。真正的大理石是变形的石灰岩,是由热和压力的作用产生的。压力是主要因素,它能决定最后的结果,而且一旦有了压力,就不能控制。”
“什么结果?”她问,身体前倾过来。
“石灰岩微粒的再次结晶和周围泥土外部成分的渗入,这些组成了大多数大理石上的彩色花纹。粉红色大理石是由于含有氧化锰。灰色大理石是碳化物。黄色大理石是铁的氢氧化物。当然,这一块是白色大理石。白色大理石有很多种类。弗兰肯小姐,你应该小心一些。”
她坐着,身体前倾,缩成了昏暗的一团,灯光照在一只手上,那只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掌心向上,半握着,火苗勾画出每个手指的轮廓,黑色的裙子使手显得光洁漂亮。
“一定要看准。订制的那块新的绝对要和这块品质一样。比如,用白色乔治亚大理石代替白色阿拉巴马大理石是不可以的,质地不如这个好。这是阿拉巴马大理石,品质很高,价格昂贵。”
黑暗中,他看见她的手紧握着。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工作。
完成的时候,他站起来,问道:“我要把这块石头放在哪儿?”
“就放那儿吧!我会让人弄走的。”
“我会订购一块新的。货到后付款,你想让我做吗?”
“是的,当然,货到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我应该付给你多少钱?”她看了一眼旁边桌子上的钟,“让我看看,你在这里已经有四十五分钟了,那就是四十八美分。”她伸手去够她的包,拿出一张支票,递给他,“不用找了。”她说。
她希望他能把支票扔到她脸上。而他却顺手把支票揣进兜里,说:“谢谢你,弗兰肯小姐。”
他看见她的黑色长袖在紧握的手指上晃动着。
“晚安。”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空洞无力。
他向她鞠了一躬:“晚安,弗兰肯小姐。”
他转身下了楼梯,离开了。
她不再想着他了,而是想着他订购的那块大理石。她等着,焦急、狂躁、紧张地等待着。那些天她不断盘算着,直到有一天看见一辆卡车停在草坪外面。
她郑重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想等大理石的到来,就是这个,没有其他的东西,也没有深藏的理由,任何理由都没有,这是最后的、可笑的结果。她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大理石来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大理石到了。她只是扫了一眼。送货车还没有走,她已坐到桌子旁,在一张精美的纸上写道:“大理石到了,我想今晚就装上。”
然后让管家把纸条带到采石场。她叮嘱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把它交给那个红头发的人。”
管家回来了,带回了一张从棕色纸袋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道:“今晚会装上的。”
她不耐烦地在卧室的窗户旁等着,空气有些令人窒息。七点时,佣人入口处的门铃响了。有人敲卧室的门。“进来!”她高声喊道——为了掩饰自己有些奇怪的声音。门开了,管家的妻子走进来,并示意后面的人进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意大利人,弯着腿,耳朵上戴着一只金色的耳环,手里拿着一顶磨破边的帽子,十分谦恭的样子。
“弗兰肯小姐,这人是从采石场来的。”管家的妻子说。
“你是谁?”多米尼克问道,她的声音并不尖锐,也不像是提问。
“帕斯堪·奥斯尼。”男人谦恭地答道。答案却令人有些费解。
“你想干什么?”
“哦,我,我……刚从采石场来。听说要装壁炉。他说你想让我装壁炉。”
“是的,是的,当然。”她站起来说,“我忘了,去吧。”
她要出去,必须得跑掉,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如果能跑掉的话,也不想让她自己看见。
她在花园里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浑身哆嗦,愤愤地把拳头压在眼睛上。这种纯粹简单的情感扫清了一切,除了生气、恐怖之外的一切。恐怖是因为她知道现在不能去采石场,她将来会去的。
几天后的黄昏,她去了采石场。她骑着马,走了很长时间,穿过村子。她看见草地上长长的影子。她知道她不能等到明天晚上了。她要在工人离开前赶到那儿。她飞一般地来到了采石场。风很猛,刮在她的脸上。
她到采石场的时候,他并不在那儿。她很快就知道他不在那儿,尽管人们刚刚开始离开,还有很多人排队从采石场上沿着小路下来。她站在那儿,紧闭双唇。她在找他,但是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她骑马走进树林,在浓浓的暮色中,她任由马儿随意地在树林中跑。她停了下来,从树上折下一根又长又细的树枝,把叶子扯掉,继续走。她把这根软棍当作鞭子,抽打着马,让它跑得更快些,让它比时间更快些,好在明天早上来临之前赶上时间。接下来她看见他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小路上。
她快马加鞭,赶上了他,然后猛然停了下来。她前后摇摆,像刚刚被放开的弹簧。他停住了。
他们什么也没说,互相看着对方。她想每个无声的瞬间都是一次背叛。此时无声胜有声,必须承认任何的问候都是没有必要的。
她声音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不来装大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