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第26/45页)

他起床,更衣。在浴室里,他发现了她用完后扔掉的一条毛巾,他拾起来,把脸伏在上面很长时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是理解,只知道他爱过她两次——托黑打电话来的那天晚上,还有现在。然后,他松开手指,任那条毛巾无声地滑落到地上,就像在他的手指缝间淌落的液体一样。

他像平常一样去办公室上班。没有人知道他离婚了,他也没有告诉别人的欲望。奈尔·杜蒙特向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我说,彼得,你看上去很憔悴啊!”他耸了耸肩,转过身。杜蒙特的发现让他今天很不舒服。

他提前离开了办公室,一种茫然若失的直觉始终牵扯着他,起初像是饥饿,然后才是清晰的感觉。他必须去见埃斯沃斯·托黑,一定要找到托黑,他感觉就像是遇难船只上的幸存者正游向不远处的灯光。

那天晚上,他拖着身子来到了埃斯沃斯·托黑的住所。进去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自制力隐约感到高兴,因为托黑似乎没发现他脸上有什么异常。

“噢,你好,彼得,”托黑快活地说道,“你时间感很差哟,正赶上我最糟糕的一个晚上,忙得要死。但无妨,朋友的本意就包含着给人带来不便这一层,不是吗?请坐,请坐,过一会儿我和你聊。”

“对不起,埃斯沃斯。但是……我必须得来。”

“你自己待一会儿,不要理我,好吗?”

吉丁坐下来等着。托黑干着活,在几张打印纸上做记录。他削着一根铅笔,刺耳的摩擦声就像一把锯子撕扯着吉丁的神经。他又俯身在一个本子上,偶尔把纸弄得沙沙地响。

半个小时之后,他把纸张推到一边,对吉丁笑道:“好了。”吉丁略微向前倾了倾身。“稳稳当当地坐着吧,”托黑说,“我还有一个电话要打。”

他拨通了古斯·韦伯的电话。“你好,古斯。”他快活地说,“你的避孕用具广告怎么样了?”吉丁从没听过托黑如此轻松快活的语调,那种让人听起来为之动容的兄弟般的特殊语调。他听见话筒里在说着什么,韦伯尖细的话音和大笑声。话筒继续从管子的深处快速地喷吐着词语,就像在清喉咙。话语断断续续,不是十分清晰,但能听出个大概:一会儿屈从,一会儿强硬,偶尔还有快乐的高声大笑,听起来很尖细。

托黑向后靠在他的椅子里,听着,略带微笑。“是的。”他偶尔说上一句,“是的,是的,你说的是,好孩子……的确如此……”他又向后靠了靠,把一只穿着锃亮尖头鞋的脚放到了桌子边上,“听着,好孩子,我想告诉你的一切是与老巴塞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当然,他喜欢你的工作,但是现在不要惊动他。不要采取暴力,明白吗?张开你的眼睛……你很了解我要说的……对了……正是那些东西,好小子……噢,他做?好的,扁脸……好,再见,噢,古斯,你听说过英国女人和铅管工人吗?”接下来讲了一个故事。最后,话筒里刺耳地叫了起来。“好吧,注意安全,注意饮食。扁脸,晚安。”

托黑放下电话说:“好了,彼得。”他伸伸懒腰,站了起来,走向吉丁,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地晃了晃他的小脚,双眼熠熠发光,和蔼可亲。

“好了,彼得,怎么回事?世界在你的鼻子底下坍塌了?”

吉丁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拿出了一张黄色支票,由于摸得太多,已经皱皱巴巴了。上面有他的签字和给埃斯沃斯·托黑的一万美元。他递支票给托黑的姿势不像是捐赠者,倒像是乞丐。

“拜托,埃斯沃斯……这儿……拿着……给有益的事情……给社会研究工作室……或者给你希望的任何事情……你最了解……给有益的事情……”

托黑用手指尖夹着支票,像夹着一枚很脏的便士,歪着头,欣赏地嘟着嘴,把支票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你真好,彼得,的确真好,怎么回事?”

“埃斯沃斯,你记得有一次你说过的话吗?如果能帮助其他人,我们是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期望的一切,这很好,这很干净、清白,不是吗?”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我曾经成千上万次说过这句话。”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有勇气接受它。”

“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我自己甚至对自己都不友善,但你对我很好,不是吗,埃斯沃斯?”

“但是当然,比起你对自己的友善,哪一个更有价值——这是一个奇怪的概念,但是很有效。”

“你明白,其他任何人都不明白,你喜欢我。”

“忠实地,无论何时。”

“啊?”

“你的幽默感,彼得,你的幽默感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发牢骚?还是灵魂迷路了?”

“埃斯沃斯,我……”

“怎么了?”

“我不能告诉你,即使是你。”

“你是个懦夫,彼得。”

吉丁无助地瞪视着:这个声音严厉而又柔和,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痛苦、羞辱,还是自信。

“你来这儿告诉我,不管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然后你因为你做的什么事情垮掉了。来吧,像个男人样,说没关系,说你无足轻重并真的这么想。拿出点儿勇气来,抛弃你那点自我主义。”

“我无足轻重,埃斯沃斯,我无足轻重,噢,上帝,假如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说,我无足轻重。我不想成为重要人物。”

“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卖了多米尼克。”

“你说什么?这次航行?”

“只是看起来好像我卖的不是多米尼克。”

“你还在乎什么?要是……”

“她去了里诺。”

“什么?”

他不能理解托黑强烈的反应,但是,他太累了,不想去琢磨。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事情的发生和讲述都不需要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