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第41/45页)

观众们很安静,困惑而谦虚。只要有一个人笑,其他人就会跟着笑,带着一种解脱,高兴地认识到他们都乐在其中。朱尔斯·佛格勒没有试图影响任何人;他已经让大家明白——提前就通过各种渠道——任何不能乐在其中的人,从根本上说,都谈不上是真正的人类。“寻求解释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曾经说,“要么你已经好到能够喜欢上它,要么你就不够好。”

中场时,华纳德听见一个胖女人说:“太精彩了,虽然不理解,但是我有这种感觉,它包含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多米尼克问他:“你想走了吗,盖尔?”他说:“不,我们看完吧。”

回家的路上,他在车里非常安静。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客厅,他站在那里,等待着,准备好倾听并且接受任何东西。有那么一会儿,她想放过他。她觉得空虚,觉得很累。她不想伤害他;她想寻求他的帮助。

然后,她又想到了她在剧院里想到的一切。她想,这部剧作是《纽约旗帜报》的创作,这就是《纽约旗帜报》强行灌注给生活的东西,它的胜利是《纽约旗帜报》培养、支持的结果。正是《纽约旗帜报》一手炮制了斯考德神庙的毁灭……《纽约旗帜报》(1930.11.2)——《微声》——埃斯沃斯·托黑撰写的《亵渎》,爱尔瓦·斯卡瑞特撰写的《童年的教堂》,——“你快乐吗,超人先生?”这场毁灭还不久远——这不是两个相互衡量的实体,建筑和剧作之间的比较——它不是一件偶发事件,不是人的问题,不是爱克、佛格勒、托黑、她自己……以及洛克的问题。它是没有时限的一场竞争,它是两种抽象概念的斗争:创造建筑物的一方与使这部戏剧成为可能的一方——在这种简单的陈述中,她恍然大悟;这两种力量自从地球诞生就开始了斗争,每一种宗教都知道它们;上帝和魔鬼始终存在,只是人类对魔鬼的形象一直认识有误——他不是一个人,不是庞然大物;而是很多、很猥亵、很渺小的东西;为了给这部剧作腾出地方,《纽约旗帜报》毁掉了斯考德神庙,在它们之间,《纽约旗帜报》只能选择一个:没有折中,无处可逃,也无法中立;非此即彼,亘古如一;这场竞争有许多象征,却没有名字,没有声明……洛克,她听见自己在内心里尖声叫喊,洛克……洛克……洛克……

“多米尼克……你怎么了?”

她听到了华纳德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急切,而他也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焦急。听到他的声音,她仿佛看到了刚才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她笔直地站着,相信自己,内心十分平静。

“我在想你,盖尔。”她说。

他等待着。

“哦,盖尔?为最佳高度付出最大热情?”她笑了,把胳膊像话剧中那些演员那样懒散地晃了晃,“哎,盖尔,你有上面印着乔治·华盛顿的二分邮票吗?你多大了,盖尔,你一直这么努力地工作吗?你的生命已经过半,但是今天晚上你看到了回报。你的最高成就。当然,没有人能和他最大的热情相比。现在,如果你奋斗并做出极大的努力,有一天你会上升到和那部戏剧一样的高度!”

他静静地站着,倾听着,接受着。

“我想你应该弄一份那部剧作的原稿,在你楼下艺术陈列室的中心给它一席之地。我认为你应该给你的游艇重新命名,叫它《关你哪鼻子事》,我认为你应该把我——”

“不要说了。”

“把我放到演员表里,让我每天晚上扮演玛丽这个角色,收养无家可归的麝鼠的那个玛丽……”

“多米尼克,别说了。”

“那你说,我想听你说。”

“我从不对任何人替自己辩护。”

“啊,那么就夸耀一下吧。反正一样的效果。”

“如果你想听,我就告诉你。那部话剧让我感到恶心。而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它比布朗克斯(3)的家庭主妇更糟糕。”

“糟糕多了。”

“但是我可以想到更糟糕的事。写一部伟大的剧作,把它献给今晚的观众——让他们哈哈大笑——让自己成为我们今晚所见那些嬉笑的人们的殉葬品。”

他看到她的情绪有了波动。他分辨不出那是惊奇还是愤怒。他不知道她对这些话听懂了多少。他继续说:“它让我恶心。但是,《纽约旗帜报》的很多事情都让我恶心。今晚更糟,因为今晚它的表现超过了平时。这是一个特别的阴谋。但是只要这受蠢人欢迎,这就是《纽约旗帜报》的合理领域。《纽约旗帜报》是为了蠢人的利益而诞生的。你想让我承认其他的什么吗?”

“今晚你感觉到的一切。”

“有点儿地狱的感觉,因为你和我一起坐在那儿。那是你希望的一切,是吗?让我感到矛盾。你还是估计错了。看着舞台,我想,这就是人们的样子,就是他们精神的样子。但是我——我已经找到了你,我拥有你——这种矛盾的痛苦是值得的。今天我的确忍受了痛苦,像你希望的那样,但是那种痛苦只能沉到一个特定的点,然后……”

“住嘴!”她尖声叫道,“住嘴,混账!”

他们站了一会儿,都被惊呆了。他先动了,知道她需要他的帮助。他抓住她的肩膀。她躲开了。她穿过房间,到了窗子旁。她站在那儿,俯视着这座城市——那些散布在她下面的黑暗和火光中的伟大建筑物。

过了一会儿,她说,声音里毫无感情:“对不起,盖尔。”

他没有回答。

“我没有权利跟你说这些事情。”她没有转身,胳膊抬着,放在了窗框上,“我们是平等的,盖尔。我受到了还击——如果那对你更好的话。我先崩溃了。”

“我不希望你受到还击。”他静静地说道,“多米尼克,那是什么?”

“没什么。”

“我让你想起什么了?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其他的一些东西。这些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什么。”

“痛苦只能沉到一个特定的点。是那句话,为什么?”她俯视着整座城市,能看到远处考德大厦的大致轮廓。“多米尼克,我知道你能承受什么。如果它能对你起这样的作用,那一定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必须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我能帮你对抗它,不管是什么。”她没有回答。“在剧院里,不只是那部愚蠢的戏剧。今晚你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我看见了你的脸色。刚才在这儿,又是同样的事情。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