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75/79页)

“人们唯一能够互相行使的善举和他们之间恰当关系的唯一声明就是:把手拿走!

“现在观察建立在个人主义原则之上的社会的结果吧。这就是我们的国家。人类历史上最高尚的国家。这是一个具有最伟大的成就,最伟大的繁荣和最伟大的自由的国度。这个国家不是建立在无私的服务、牺牲、放弃,或者任何一条利他主义的箴言之上。它建立在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之上。追求个人的幸福。不是任何他人的幸福。一个私人的、个体的、自私的动机。看看其结果吧,问一问自己的良心吧。

“这种冲突古已有之。人类明明已经快要找到真理了,但又每每遭到毁灭,一种文明又一种文明相继衰落。文明就是朝着一个个人的社会前进的过程。野蛮人的存在都是公开的,受制于他部落的法律。文明就是一个将个人从人类中间解放出来的过程。

“而今,在我们这个时代,集体主义,这个二手货和二流子的信条,这个古老的怪物,又冒出来横行霸道。它将人们带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层次——知识分子的沉沦。它造成了史无前例的恐怖。它毒害了每一个心灵。它已经将欧洲的大部分吞噬。它即将吞没我们的国家。

“我是一名建筑师。我知道通过这一信条借以建立的原则,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我们即将走向一个我不能允许自己生存于其中的世界。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炸毁科特兰德了。

“是我设计了科特兰德。我把它给了你们。我又毁灭了它。

“我之所以毁灭了它,是因为我本来并没有选择让它存在。它是一个双重的怪物。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含义上。我不得不将它们都毁掉。其形式已经被两个自以为有权进行改进的二手货擅自修改了,而他们改动的却是他们没有创造也没有能力去创造的东西。他们之所以被允许这么干,凭借的是那种普遍的暗示——出于利他主义的目的,可以视任何权利于不顾,而且我无法与之抗争。

“我同意设计科特兰德不是出于其他原因,而只是为了看到它按照我所设计的原样修建起来。那是我为自己的工作开出的条件。我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不怪彼得·吉丁。他也没办法。他与他的老板们签订了一份合同,但它却被完全无视。他许下诺言说,他所提供的建筑会按照我的设计去修建。这个诺言没有得到信守。一个人对他作品整体性的热爱以及他捍卫它的权利,现在竟然被当作一种含糊笼统、可有可无的东西。你们已经听到公诉人的话了。为什么那些建筑的外形变了?没有什么理由。这种行为从没有什么理由,除非是因为某些自以为他们有权染指任何人的不论是精神还是物质财富的二手货的虚荣心。是谁允许他们这么做的?并不是那几十个当权者中的某一个。没有人愿意允许或者阻止这样的事。没有一个人该对此负责。没有一个人该受到责备。这正是一切集体行为的本质所在。

“我并没有得到我所要求的回报。可是科特兰德的所有者却从我身上得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需要人来出一份设计方案,以修建一个尽可能成本低廉的建筑。他们发现其他人没有一个能令他们满意。我能,而且我做了。他们从我的工作中获取了利益,并且迫使我将它当作一份厚礼拱手送出去。但我并不是利他主义者。我不会奉送这种性质的礼物。

“有人说我将穷人的家园炸毁了,可是他们忘了一点,要是没有我,那些穷人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家园。那些关心穷人的人不得不来求我这个从来不被关心的人,以便能够帮助穷人。有人认为未来租户的贫穷给了他们支配我作品的权利,并认为他们的需求构成了对我生活的要求,认为把任何要求于我的东西贡献出去是我的职责。这就是那种正在吞噬着全世界的二手货的信条。

“我到这儿来,就是想说,我不承认任何人有权占有我生命中的任何一分钟,或是我精力的任何一部分,或是我的成就。无论是谁作的这个要求,无论他们的人数有多么庞大,或者无论他们有多么需要。

“我希望到这儿来说明,我是一个并非为他人而存在的人。

“我非得说出来不可。世界正在这种无节制的自我牺牲中死去。

“我想到这儿来说明,一个人的创造性工作的整体性比任何慈善的努力都更为重要。正是你们当中不懂得这一点的人在毁灭这个世界。

“我想到这儿来阐明我的看法。我不愿依赖其他任何人而存在。

“我不承认我对人类负有任何责任,只有一条例外:尊重他们的自由,并且绝不置身于任何一个奴隶社会。如果我的国家不复存在了,我愿意把我在牢狱中所度过的十年贡献给我的国家。我将在回忆与感激中度过这十年——回忆并感激我的国家曾经的样子。那是我对其表示忠诚的行为——拒绝在这个已经将它取而代之的国度生活和工作。

“这也是我对于每一位曾经生活过并且被迫遭受过痛苦的创造者表示忠诚的行为——他们痛苦的罪魁祸首正是应该为我炸毁的科特兰德负责的那种势力。这是也是对他们被迫度过的每一个孤独的、遭受否定的、饱受挫折和侮辱的备受煎熬的时刻,以及对他们所打赢过的那些战斗表示忠诚的行为。这是对每一位知名的创造者,对每一位生活过、奋斗过,尚未有所成就便已死去的创造者献上的忠诚。这是对每一位身心都遭到毁灭的创造者的忠诚。对亨利·卡麦隆的忠诚。对斯蒂文·马勒瑞的忠诚。对某个不想被提到姓名,但是正坐在这个法庭上,并且也知道我说的是他的那个人,献上的忠诚。”

洛克站在那里,双腿分开,两臂笔直地垂在体侧,头高高扬起——一如他站在一座未竣工的房子里时的形象。随后,当他再次在辩护席上落座时,在场的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他们还能看到他站在那儿似的。那是一个无以取代的定格的画面。

在接下来漫长的司法讨论中,那幅画面一直留在他们的脑海里。他们听到法官对公诉人说,实际上,被告人改变了他的抗辩:他承认了他的行为,可是并没有为他犯的罪行作任何辩护;关于暂时性精神错乱的问题被提了出来;应该由陪审团来决定被告人是否清楚他的行为属于什么性质,或者说,假如他清楚的话,他是否知道他是错的。公诉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法庭上出奇地寂静;他感觉他对这场官司已经稳操胜券。他作了最后陈述。没有人记得他说了些什么。法官对陪审团下达了命令。陪审团起身离开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