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无巧不成书!(第2/3页)
如果我们觉得一定想作一些什么解释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对这件小事进一步考察。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欧洲小说家在大金字塔顶峰被介绍认识了二十世纪最声名狼藉的小说人物,这或许是一个最值得关注的历史巧合?当福楼拜的身子依然还没有从开罗浴室的男侍童那儿弄湿后干透的时候,他竟然遇到了纳博科夫笔下诱骗美国未成年女孩的男人的名字?再说,这个唱独脚戏的亨伯特·亨伯特是干什么的?他是一个弗罗托。根据字面意思,他是法国打磨工,但是也是一种喜欢在人群中与人发生碰撞摩擦的性反常者。
事情还不止于此。现在来看看这个讽刺的讽刺意义。从福褛拜的旅行笔记中了解到,事实真相是,这张名片不是弗罗托先生自己钉在那里的;是由机灵、周全的马克西姆,杜康放在那里的,他在紫色的夜光中疾步如飞率先到了那里,布下了这个小小的圈套,考验他朋友的敏锐。得知这一点后,我们的反应发生了变化:福楼拜的行动笨拙、缓慢、易预测;而在现代主义还没有宣告登堂入室前,杜康却成了现代主义的智者、花花公子、戏弄者。
但是让我们继续读下去。如果我们转而去读福楼拜的书信,我们发现,在这件事之后的几天,他给他母亲写信谈到了这一极为惊奇的发现。”想到我专门从克鲁瓦塞将这张名片一路带去,却并没有把它钉在那里!这个恶棍利用了我的健忘,在我的折叠帽底里发现了这张极为贴切的名片。”因此,更奇怪的是:福楼拜离开家的时候,已经为这独特的效果精心做了准备,这种效果后来似乎代表了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特征。讽刺会繁殖;事实真相会模糊。那么,他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奇一把他的折叠帽带到了大金字塔上去呢?
2. 荒岛唱片
古斯塔夫常常回顾在特鲁维尔度过的暑假,在巴尔贝船长的鹦鹉与施莱辛格夫人的狗出现之间的那些夏假期,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宁静时光。在二十五六岁的秋天,他回忆往事时告诉露易丝,科莱说,“我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思考,读书,特鲁维尔海边的几度落日以及携一位好友一边走一边聊上五六个小时,可是现在这位好友(阿尔弗雷德·勒·普瓦特凡)结婚了,丢下了我。”
在特鲁维尔,他遇见了格特鲁德·科利尔与哈里特,科利尔,是一名英国海军随员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孩子似乎迷恋上了他。哈里特把她的肖像画送给了他,这幅画悬挂在克鲁瓦塞的壁炉架上方;但是他更喜欢的是格特鲁德。她对他的感情也许可以从她在几十年后的文字里揣摩到,那时古斯塔夫已去世。她采用了浪漫主义小说风格,使用了化名,她夸耀说,“我热烈地爱着他,敬仰着他。岁月从我的头顶经过,可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占据我心灵的那种敬仰、那种炽热的爱以及那种胆战心惊。某些东西告诉我,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但是我当时知道——在我心灵的最深处——我可以真挚地爱他、敬重他并且顺从他。”
格特鲁德的美好回忆可能充满了想象: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个去世的天才以及少年时的海滩假期更动人、更迷人呢?但是,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古斯塔夫与格特鲁德几十年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联系。他给她寄了一本《包法利夫人》(她一面感谢他,一面称这本小说“惊世骇俗”,并引了《费斯特斯》的作者菲利普·詹姆士·贝利关于作家有义务对读者进行道德教育的话);在特鲁维尔的第一次相遇的四十年后,她到克鲁瓦塞来看他。她年轻时的英俊的金发骑士现在头顶光秃,面红耳赤,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齿。可是他对她的殷勤却安然保存着。”“我的老朋友,我的年轻人,”之后他给她写信道,“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的那些漫长的往日岁月里,也许没有一天我不在思念你。”
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确切地说,在1847年,在福楼拜向露易丝回忆他的特鲁维尔落日的一年后、格特鲁德已许诺要热爱、敬重并且顺从另一个人:一个名叫查尔斯·坦南特的英国经济学家。正当福楼拜作为一个小说家逐渐享誉欧洲时,格特鲁德自己也出版了一本书:她爷爷的日记,取名为《大革命前夕的法国》。她在1918年以九十九岁高龄去世;她有一个女儿叫多萝西,嫁给了探险家亨利·莫顿·斯坦利。
在斯坦利的一次非洲探险中,他的一队人马陷入了困境。这位探险家不得不把他所有非必需品一点点地丢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荒岛唱片”的真实生活反转片:非但没有配备物品,使他们能够熬过热带的生活,斯坦利正在为了在那里生存而丢弃物品。书籍显然是额外的东西,于是他开始丢弃书籍,直到只剩下两本书:《圣经》和《莎士比亚全集》。而这两本是做客“荒岛唱片”节目的客人都配备的最起码的文明物品。斯坦利的第三本书,在减少到最起码的两本书之前他扔掉的那本书——是《萨朗波》。
3.棺材的巧合
福楼拜给露易丝·科莱的信中写到了落日,语调流露了疲惫与虚弱,这不是装腔作势。1846年这一年,毕竟先是他的父亲,然后是他的妹妹长罗琳,相继去世。“一座多么可怕的房子啊!”他写道,“像地狱一般!”整个晚上,古斯塔夫在他妹妹遗体旁守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躺在那儿,他坐在旁边读着蒙田的书。
在举行葬礼的早上,他向躺在棺木里的妹妹作了最后的吻别。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第二次听到乡下佬的靴子砰砰地爬上木楼梯运尸体。那时,哀悼几乎是不可能的:实际的事务接二连三地插进来。要剪下卡罗琳的一绺头发,要做她的脸和手的石膏模型:“我看到那些粗人用他们粗大的爪子碰她,在她的脸上覆盖了石膏。”办葬礼,少不了粗俗之人。
去墓地的小路很熟悉,前不久送葬时走过。在坟墓旁,卡罗琳的丈夫支撑不住倒下了。古斯塔夫注视着棺材往下放。突然,棺材卡住了:墓穴挖得太窄了。掘墓人抓住棺材摇晃起来;他们一会儿朝东拉,一会儿又朝西拉,扭动一下,用铁铲拍了拍,再用铁橇往七抬了一下;但是棺材还是一动不动。最后,他们中有一个人用脚踩在棺材上面,刚好踩在卡罗琳的脸的上方,强行将棺材踩进了坟墓里。
古斯塔夫给卡罗琳的脸塑了个像;石膏像在他工作时注视着他,直到1880年他也在同一座房子里去世为止。由莫泊桑帮忙,将他的遗体安放好。福楼拜的外甥女提出要给作家做一个传统的石膏手模。结果没能做到这一点:在他最后一次患病的时候,他的拳头握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