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27/46页)

他说:“我是这么古怪的人,阿尔玛。你确定受得了我的古怪吗?”“我受得了你!”她许诺。

她觉得自己有燃烧起来的危险。

她恐惧自己可能死于快乐。

婚礼日——将在白亩庄园会客室举行的简单仪式——前三天,阿尔玛终于去探望她的妹妹普鲁登丝。自她们上回见过面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可是若不邀请她妹妹参加她的婚礼实在太过无礼,因此阿尔玛写了封短笺给普鲁登丝——说明她即将嫁给霍克斯先生的一个朋友——而后安排了一次短暂的探望。同时,阿尔玛决定听从父亲的建议,跟普鲁登丝谈谈夫妻之间的床笫问题。这不是她引颈企盼的谈话,可是她不想毫无准备地投入安布罗斯的怀抱,而且她没有别人可问。

阿尔玛在八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时分来到狄克逊家。她看见她妹妹正在厨房里,给她最小的儿子沃尔特做芥末热敷,沃尔特卧病在床,由于吃了太多绿西瓜皮而胃不舒服。其他的孩子则在厨房里转悠,做各种家务。屋子里热得令人窒息。有两个阿尔玛以前从未见过的黑人小女孩,和普鲁登丝十三岁的女儿萨拉坐在角落里;她们三人正在一起梳理羊毛。每个女孩,无论黑白,都穿着最为粗陋的连衣裙。孩子们,甚至黑人小孩,都走过来礼貌地亲吻阿尔玛,叫她“阿姨”,而后回去做他们的工作。

阿尔玛问普鲁登丝她能不能帮忙做芥末热敷,但普鲁登丝拒绝了她的帮忙。一个男孩给阿尔玛拿来一个锡杯,杯子里装有从花园水泵抽出来的水。水是温的,颜色混浊,味道不好,阿尔玛不想喝。她坐在一张长板凳上,不知该把杯子放在哪里,也不知该说什么。普鲁登丝——她已在本周早些时候收到阿尔玛的短笺——对她姐姐即将举行的婚礼表示祝贺,这象征性的交谈只花了一会儿时间,而后话题就此打住。阿尔玛赞赏孩子们,赞赏厨房的洁净,赞赏芥末热敷,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赞赏。普鲁登丝看上去又瘦又累,可是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谈论自己的生活近况。阿尔玛也没有问她的近况,她不敢知道这家人可能面对的处境。

过了好一阵子,阿尔玛鼓起勇气问道:“普鲁登丝,不知能不能和你私下说句话?”

如果这个请求令普鲁登丝感到吃惊,她并未表现出来。不过话说回来,普鲁登丝平和的面容,向来无法表达像吃惊这种卑劣的情绪。

“萨拉,”普鲁登丝对大女儿说,“带其他人到外面去。”

孩子们列队走出厨房,郑重、听话,像要去打仗的士兵。普鲁登丝没坐下来,而是站在那里,背紧靠着被称作厨房餐桌的大块木板,她的手优雅地搭在干净的围裙上。

“什么事?”她问道。

阿尔玛寻思从何开头。她似乎找不到听起来不庸俗或不鲁莽的句子。突然间,她深深懊悔自己听从她父亲对这件事的建议。她想逃出这间屋子——回到舒适的白亩庄园,回到安布罗斯身边,回到水泵能抽出干净又冰冷的水的地方。可是普鲁登丝盯着她,充满期待,不发一语。必须说些什么话才行。

阿尔玛开始说:“当我接近婚姻的海岸……”阿尔玛的声音逐渐变小,眼睛盯着她的妹妹看,六神无主,毫无理由地希望普鲁登丝能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当中弄清楚她想说什么。“嗯?”普鲁登丝说道。“我发现自己没有经验。”阿尔玛讲完她的句子。

普鲁登丝镇定沉默地望着她。帮帮我,女人!阿尔玛想大声喊叫。要是芮塔在这里就好了!不是那个陌生、疯狂的芮塔——而是昔日那个欢天喜地、无拘无束的芮塔。要是芮塔也在这儿,要是她们都回到十九岁,那该多好。她们三个少女,或许能设法毫无戒心地谈论这个话题。芮塔会讲得逗趣坦诚。芮塔能让普鲁登丝放下矜持,消除阿尔玛的羞愧。然而眼前没有任何人来帮忙这对姐妹,让她们表现得像姐妹。此外,普鲁登丝似乎没有兴趣让这场讨论轻松起来,因为她根本没有开口说话。

“我没有夫妻生活的经验,”阿尔玛豁出去了,她鼓起勇气澄清道,“爸建议我向你寻求取悦丈夫的相关指南。”

普鲁登丝微微扬起一只眉毛。“我很遗憾他把我当作这方面的权威。”她说道。

阿尔玛发现,这句话的确有歧义,可现在已无抽身的余地。“你误会我了,”阿尔玛辩解说,“只是因为你结婚这么久了,而且还有这么多孩子……”“婚姻不仅仅是你提的这件事而已,阿尔玛。何况,出于某些顾忌,我不能和你讨论你所提的事情。”“当然,普鲁登丝。我不想冒犯你,也不想侵犯你的隐私。但是我提到的事,对我仍是个谜。我求你不要误解我。我不需要去看医生,我很熟悉人体的基本结构。可是我确实需要请教已婚妇女,好理解我先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该怎么呈现自己。我是说,关于取悦的艺术……”

“没有任何艺术,”普鲁登丝答道,“除非你是妓女。”“普鲁登丝!”阿尔玛用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劲道高喊,“看看我!你没看见我是多么配备不足吗?你看我像个年轻女孩吗?我看上去让人渴望吗?”直到此刻阿尔玛才发觉,她是多么害怕自己的新婚之夜。她当然爱安布罗斯,也充满忐忑的兴奋感,却也同时感到惶恐。这种恐惧也是过去几个星期晚上睡不着觉、阵阵打战栗的部分原因:她不知怎么当个称职的人妻。诚然,阿尔玛数十年来被一种丰富、下流、肉欲的想象苦苦折磨——可她同时也是白璧无瑕。想象是一回事;两个人的身体靠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安布罗斯会怎么看她?她要怎么令他着迷?他比她年轻,而且是个漂亮的男人,而阿尔玛四十八岁的外表,在真实评估下,将揭示出一个真相:与其说她是玫瑰,更不如说她是刺藤。

普鲁登丝的神态稍稍缓和些。“你只需要心甘情愿,”普鲁登丝说,“一个健康的男人,面对心甘情愿、百依百顺的妻子,不需要特别的诱哄。”这个信息对阿尔玛无济于事。普鲁登丝肯定也这么认为,因为她又说:“我向你保证,夫妻义务不会给人带来太大的痛苦。如果你先生对你温柔,他不会对你造成太多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