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25/46页)

这正是他说的话!不是通过心电感应,而是大声地说出来。她不胜喜悦,不知怎么回答才是。她只是点点头,无论是表示赞成、同意或惊叹。而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彼此隔着走廊——尽管当然,她没有睡。她怎么睡得着!

次日,他们一起走向苔藓层时,安布罗斯随口说起话来,仿佛他们本来就一直在持续进行对话。突然间,他说:“或许我们的生活差异如此巨大,但都没有关系了。我在这世界上只拥有任何人都不想要的东西,而你却拥有一切。或许我们的生活过得如此极端,能让我们在差异中找到平衡?”

阿尔玛一点儿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过,她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还想知道,”他温和地表示,“像我们两个如此迥然不同的个人,能不能在婚姻关系中找到和谐。”听到婚姻关系一词时,她的心和胃猛然一动。他是从哲学角度还是照字面意义来说?她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尽管并不直接,“我想,有些人或许会认为我是为了得到你的财富。这种偏见绝非事实。我厉行节约,阿尔玛,不仅是出于习惯,也是出于个人喜好。我没有任何财富给你,可我也不会拿你的财富。你嫁给我,不会变得更有钱,但也不会更穷。这个事实或许不能满足你父亲,可我希望能满足你。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爱不是一般男女之间感觉到的典型意义上的爱。我们两人共享另一种东西——一种更直接、更珍贵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我打赌你也很清楚。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像一个整体一样住在一起,满足、鼓舞彼此,不断追寻。”

那天下午,安布罗斯问她:“你愿意跟你父亲说吗?或是由我来说?”阿尔玛这才认清真相:这确实是个结婚的提议。或者不如说是结婚的设想。安布罗斯并不算向阿尔玛求婚——因为显然在他心里,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她不否认这是事实。她什么都愿意答应他。她是这么爱他,爱得令她心痛。她好不容易才对自己承认这点。现在失去他,无异于截肢。的确,这种爱毫无道理。她已年近五十,他却还年轻;她不漂亮,他漂亮;他们才认识几个星期而已;他们相信不同的宇宙(安布罗斯相信神性宇宙,阿尔玛相信现实宇宙)。然而,不可否认——阿尔玛告诉自己——这就是爱。不可否认,阿尔玛即将嫁为人妻。

“我会亲自跟父亲说。”阿尔玛说道,悄悄地欢天喜地。当天晚上吃晚餐前,她发现父亲在他的书房里,埋头于文件中。“你听听这封信,”他说道,当作问候,“此人说他的工厂再也不能运作。

他的儿子——他那愚蠢好赌的儿子——毁了那个家。他说决心偿还债务,希望死时无牵无挂。此人在二十年间没有迈过任何理智的一步。他现在落到那般田地,算他活该!”

阿尔玛不知他谈的这人是谁,那儿子是谁,也不知道哪个工厂面临倒闭。今天每个人跟她讲话,都像在继续进行一场先前即已存在的对话。

“爸,”她说,“我想和你讨论一些事,安布罗斯要我嫁给他。”

“好极了,”亨利说,“不过你听我说,阿尔玛——那个傻瓜还想把他的一块玉米田卖给我,还拼命想说服我买下他在码头上已经倒塌在河里的旧谷仓。那个谷仓你知道的,阿尔玛。他以为那栋破谷仓值多少钱,我为什么会想接管过来,我猜不出来。”

“你没在听我讲话,爸。”

亨利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我在听你讲话,”他说道,把手上的文件翻过来盯着看,“听得非常入迷。”

“安布罗斯和我希望尽快成婚,”阿尔玛说,“用不着大肆庆祝,我们只想尽快。我们想在月底前结婚。请你放心,我们会继续待在白亩庄园,你不会失去我们。”

听见这话,亨利从阿尔玛走进房间后首次抬头看她。“我当然不会失去你们两个,”亨利说,“你们为什么要走?那小子靠他那点儿薪水——他是什么职业来着?兰花专家?似乎不能让你过上你习惯过的舒适生活。”

亨利向后躺倒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透过老式的铜边眼镜镜框,朝他女儿看。阿尔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安布罗斯是个好人,”她终于开口说话,“他不向往财富。”“我想你或许没说错,”亨利回答,“尽管这可没表扬到他甘于清贫、不喜财富的个性。虽然如此,多年前我就想过这种状况了——早在你我听说过安布罗斯·派克这个人之前。”

亨利稍微有点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后面的书架。他抽出一本关于英国帆船的书——阿尔玛一辈子看着这本书摆在书架上,可她对英国帆船毫无兴趣,因此从不曾打开过。他翻着书,直到找到夹在书中的一张折起来的纸,上面盖有蜡印。蜡印上方写着“阿尔玛”。他把纸递给她。

“这些文件我拟了两份,在一八一七年左右,由你母亲帮忙。另外一份,我在你妹妹普鲁登丝嫁给那条哈巴狗的时候交给她。这是给你丈夫签署的法令,宣称自己绝不会成为白亩庄园的所有人。”

亨利表现得若无其事。阿尔玛接过文件,不发一语。她认得出她母亲的笔迹,把她名字里的大写“A”写得脊背挺直。“安布罗斯不需要白亩庄园,也没有任何欲望。”阿尔玛辩护说道。“好极了,那他不会介意签字。当然,嫁妆一定会有,不过我的钱,我的产业——绝不会属于他。我相信我们明白彼此吧?”“好吧。”她说道。

“非常好。至于派克先生是否适合当丈夫,那是你的事。你已经是成年女人,如果你相信这样的男人可以为你带来满足的婚姻生活,那我祝福你。”

“满足的婚姻生活?”阿尔玛火冒三丈,“我什么时候很难满足啦,爸?我要求过什么来着?娶我为妻,可能给任何人带来多少麻烦吗?”

亨利耸耸肩:“我不敢说。这得你自己去了解。”“安布罗斯和我之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共鸣,爸。我知道我们看上去似乎是古怪的结合,可是我觉得……”亨利打断她。“永远不要为自己解释,阿尔玛。这会让你显得很软弱。不管怎么样,我不讨厌这小子。”他把注意力移回到书桌上的文件。这算不算祝福?阿尔玛不能肯定。她等他把话说完,他并没有。不过看起来,这场婚姻已经得到了准许,最起码,没有遭到拒绝。“谢谢你,爸。”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还有一件事,”亨利又抬起头来,说,“婚礼前一天,照例要就洞房等事给新娘提供意见——至少我推测你对这些事仍然一无所知。身为一个男人和你的父亲,我没办法给你意见。你的母亲已经过世,否则她会这么做。不必自找麻烦地去问汉娜克任何这样的问题,因为她可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处女,如果她知道男女之间的床笫之事,可能会吓死过去。我劝你还是去拜访你妹妹普鲁登丝吧。她已经结婚多年,还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对于婚姻行为,她或许能给你启发。用不着脸红,阿尔玛——你的年纪已经太大,不适合脸红,这让你看起来很滑稽。如果你想试试婚姻,那么好家伙,就放手去试吧。上床的时候,做好准备,就像你对待生活中的其他一切。或许你付出的努力是值得的。对了,如果你明天要进城去,顺便帮我寄这几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