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24/32页)

阿尔玛得知明早在赖阿特阿娶了妻子特玛娜娃,她的名字是“欢迎”的意思。他在那儿还有两个女儿弗朗西斯和伊迪丝,以韦尔斯牧师夫妇的名字来命名。阿尔玛得知他是社会群岛 最受尊敬的人物。她听过许多次,已逐渐听腻。

“想想,”埃蒂妮说,“他来自我们马泰瓦伊湾的小学校!”

阿尔玛没找到和明早谈话的时间,直到他来此十天后的一天深夜,她看见他独自走在他刚吃完晚饭的埃蒂妮家和他准备睡觉的玛努家之间的短程路途上。

“我能和你谈谈吗?”她问道。“当然,惠特克姊妹。”他表示同意,毫不费劲地记得她的名字。见她从黑暗中朝他走来,他似乎毫不吃惊。“有没有哪个安静的地方,能让我们谈谈?”她问道,“我需要跟你谈论的事,我希望能私下谈。”他轻松地笑起来。“如果你能在马泰瓦伊湾这儿体验隐私这样的事,惠特克姊妹,那我向你致敬。你想对我说的任何事,你都能在这儿说。”“好吧,”她说道,尽管她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察看有没有任何人听到。

“明早,”她说了起来,“你和我——我相信——彼此的命运,要比你所想的更休戚与共。我以惠特克姊妹的称呼被介绍给你,可是我需要你了解,在我人生中的一段时间,我被称为派克太太。”

“我不希望你再说下去,”他举起一只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阿尔玛。”

他们默默相视,持续了似乎很长的时间。“不错。”她终于说道。“确实。”他答道。

又是长长的沉默。“我也知道你是谁。”她最后说道。“你知道?”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慌。“那我是谁?”

可现在——在被迫回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无法轻易回答这个问题。然而,由于必须说些什么,她于是说:“你跟我丈夫很熟。”

“的确,而且我想念他。”

这个回答让阿尔玛震惊,但是她宁可这样——他的坦白带给她的震惊—— 甚于驳斥或否认。过去几天,阿尔玛在预期此次对话时曾经设想,要是明早指责她撒谎,或假装从未听说过安布罗斯的话,她很可能会失去理智。然而他似乎不打算抵制也不打算驳斥。她定睛看他,在他脸上搜寻轻松、自信以外的东西,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你想念他。”她重复道。“我永远会想念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每个人都这么说。”阿尔玛说道,感到恼火,有点儿挫败感。“因为这是实情。”

“你爱他吗,塔马托·马雷?”她问道,再次从他脸上寻找情绪的变化。她想让他措手不及,就像他让她措手不及一样。可他的脸没有显出丝毫不安。听到她用他的真名叫他,他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答道:“遇见他的每一个人都爱他。”“但是你是不是特别爱他?”

明早把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抬起头朝月亮望去。他不急着回答。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人正在悠闲地等候火车。一阵子过后,他的视线回到阿尔玛脸上。她留意到,他们的身高相差不远。她的肩膀不比他窄多少。

“我猜想,你的心中在捉摸一些事。”他说道,作为答复。她觉得她正在节节败退。她必须更直接才行。“明早,”她说,“我能不能跟你坦言?”“请尽量。”他鼓励道。

“让我告诉你有关我自己的事,这或许有助于让你更畅所欲言。我的性格——尽管我不总是认为这是一种美德或好事——根植着一种理解事物本质的渴望。因此,我很想了解我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为了更了解他,我大老远来到这里,可直到现在仍无结果。我所得知关于安布罗斯的有限信息,只会带给我更多困惑。我们的婚姻尽管非比寻常而且为时短暂,却并未否定我对我丈夫的关爱。我不是傻瓜,明早。用不着对我隐瞒事实。请你明白,我的目标并不是攻击你,也不是要与你为敌。你把秘密托付给我,也不会有危险。不过,我确实有理由怀疑,你知道关于我亡夫的秘密。我看过他为你画的素描。那些素描,我肯定你也能了解,迫使我要求知道你和安布罗斯的交往真相。你能不能答应一个寡妇的请求,把你所知道的事告诉我?无须考虑我的感受。”

明早点点头。“明天你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度过?”他问道,“或许一直到晚上?”

她点点头。“你的身体状况行不行?”他问道。

这个怪异的问题惹恼了她。他留意到她的不安,于是解释:“我想确定的是,你能不能长途远行?我想你身为自然学家,身体肯定硬朗,不过我还是得问。我想带你看些东西,但是我不想让你太过劳累。你能不能攀登陡峭的山坡,诸如此类?”

“我想可以,”阿尔玛答道,又一次感到恼火,“过去一年中,我跨遍这整个岛。我看尽塔希提该看的一切。”

“不算一切,阿尔玛,”明早纠正她,露出善意的微笑,“并没有全部。”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便启程了。明早为他们的行程弄来一艘独木舟。不是危险的小型独木舟,像韦尔斯牧师去视察珊瑚礁时所用的,而是一艘更精美、坚固、结实的独木舟。

“我们要去小塔希提,”他说道,“取道陆路的话,得花上几天才能到,划船走海岸线的话,只要五六个小时就能到达。你在水上自在吗?”

她点点头。她发现很难分辨他究竟是表示体贴还是迁就。她给自己带了一个竹筒的清水,和一些“波伊”当午餐,包在一方薄纱布中,让她能够绑在腰带上。她穿着她最陈旧的衣服——这件衣服已经承受了这座岛屿最无情的折磨。明早瞥了一眼她光着的脚板,待在塔希提一年后,她的脚板就像种植园工人的脚丫一样坚韧结茧。他没有提到这一点,不过她看见他留意到了。他也是光着脚。不过,从脚踝以上,他是十足的欧洲绅士。他穿着他一贯的干净西服和白衬衫,但是他脱掉外套,整齐地叠起来,当作独木舟里的椅垫。

在前往小塔希提的旅途中,没有对话的必要,该半岛位于岛的另一边,面积小、略呈圆形、崎岖偏远。明早必须集中精神,而阿尔玛也不想每次说话都得转过身去。因此,行进过程中他们都没说话。在某些地区绕着海岸线航行十分困难,阿尔玛真希望明早也给她带一只桨来,好让她觉得自己像在帮助他们前进——尽管老实说,他似乎不需要她。他以优雅的效率划过水面,毫不犹豫地穿过礁石和水道,仿佛这趟旅程他已经走过数百次——她猜想,这说不定是真的。她庆幸自己戴了宽边帽,因为阳光很强,水面的强光使她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