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青春的悖论(第9/9页)

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爱上舞台上的舞女,可以说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但是,由于豹一一向特别刚强,不管是初中时与女校学生纪代子在夜晚的天王寺散步,还是上高中时与“镒屋”的阿驹并肩而行,他都未曾感受到丝毫爱情。然而,现在,可悲的是,他却意外地爱上了东银子,这是为何呢?

仔细想一下,也并非没有原因。但是,对于豹一本人必然恼恨的这种恋情,笔者或许还是不详细说明为妙。笔者在这里仅作一个简单的说明。也就是说,豹一无意间看到东银子的那双冻得通红的细脚,心生怜爱,听了土门的那一通电话后,那段对东银子双脚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复苏,变得鲜明起来。说起来,在想到母亲和安二郎在一起时,豹一总会产生一种揪心的感觉。那种深深地扎根在他心底的痛苦,和对东银子被人凌辱的怜惜是相通的。

豹一心情沉重,将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豹一的视线变得模糊,突然感伤起来。

土门依然用那种焦躁不安的方式揪着烟蒂,突然说:“喂,别那么落寞啊。”他一脸高兴地盯着豹一。

“我在看雪。”豹一这样说着,突然感觉自己和土门的说话声好像是远方传来的口琴声。夏天黄昏的情景在看雪的豹一脑海中掠过。

“啊哈哈哈……你说你在看雪。原来如此。看来你是喜欢上东银子了。”

豹一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被人看穿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但是,虽然土门以前曾是一个敏感的人,现在他已不会没事找事地去揣测别人的心理。土门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喜欢也不行喽。你听到我刚才打电话了吧?东银子已经不行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看到今天东银子跳舞的样子,那一瞬间我就决定放弃了。啊,我知道,东银子也被别人抢走了。呵呵呵。”土门的笑声让豹一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再喝一杯咖啡吧!”

“嗯,喝,说得好!你知道人生无常,这是你的优点。你多大了?”

“二十岁。”豹一说得铿锵有力。

“那和我差三十岁。我五十了。”

豹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土门摘掉眼镜之后,看起来不过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但是,豹一的笑声很快便停止了,因为这时一个秃顶的男人头顶着雪花跑了进来。豹一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直觉便告诉他“那就是文艺部的北山”。豹一突然紧张起来,想到就是这个男人占有了银子,他便笑不出来了。豹一翻着白眼紧紧地盯着他。但是,那个男人看都没看豹一一眼,便坐在土门对面的豹一旁边,接着说:“不对,是误会!误会!”土门不答,只是说:“你还真能找到这里啊。”

“我觉得反正就是在附近嘛。”

“你是说,我打电话的声音大,你就猜到是这里了?那你现在是来听更大的声音么?”土门说罢,大声笑了起来。

豹一觉得两人这样大笑的样子很不严肃,屏住呼吸悄悄地看着他们。他们两人笑得有多高兴,豹一的脸色就有多难看。最后,土门终于停下了笑,说:“你刚才说是有误会?”

“误会,误会,大误会啊。你说我是下手人,太让我伤心了。”北山发出一种似乎很悲伤的声音。但是,他的措辞听起来就像是剧团的剧作者为演员写的台词。

“真的?”

“很遗憾,是真的。”

“原来如此。遗憾……那是谁?”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要是知道是谁,就更难受了。我只知道东银子被别人占有了这个令人心痛的事实。”

“……”

土门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呻吟声,然后突然说着“握个手”,握住了北山的手。

“下手人不外乎是那个鬓角很长的‘瓦伦蒂诺’(下)。我倒真希望下手人是你。”土门故意用一种感触颇深的语调说道。

“我也希望下手人是你。”北山说。

“他妈的!”土门说。

“他妈的!”北山说。

“心情真爽。你这酒秃子还迷恋舞女……哈哈哈……你不害臊啊?”

“呃,真有你的。”

“怎样?不害臊吗?”

“呃……”

“快,快回答,快回答。”

“这,这个……”

“快回答。怎样?怎样?”

“害臊?咱们是彼此彼此啊。你以为你自己几岁啊?”

“噢,问得好!不瞒你说,我五十了。”

“你能把真相瞒得住吗?”

“什么啊?你这个酒鬼!”

“什么!我还借给你五块钱呢。”北山刚说完,便回过头去看着刚才他一直无视的豹一,问,“你借给这家伙多少钱?”

豹一听着他们这些无厘头的问答,心里生气,没有回答。土门就替他回答。

“三块。”土门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着,将豹一介绍给了北山。“这是毛利君,新鲜出炉的新闻记者。——这位是小丑舞女剧团的大剧作家北山老爷子。”

豹一点头说了句“请多关照”,北山瞬间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用一种陈腐的方式郑重其事地与豹一打招呼:“哎呀呀,幸会,幸会……”

不久,三个人走出了咖啡馆,朝歌舞伎剧场的方向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原本在暗红色灯光照耀下的丑陋的千日前大街,今天也沉浸在一种湿润朦胧的光亮中,人影稀疏。豹一跟在土门和北山的后面,觉得落在脸上的雪花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