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鹤子(第7/12页)
“喂,等等!等一下!”佐古大吃一惊,当他用粗俗的腔调说出这种台词一般的词句时,豹一的汽车已经载着多鹤子,在深夜的大街上奔驰起来。
豹一和多鹤子都没有让司机开车。司机只是随机应变而已。他通过豹一的表情,随随便便地认定豹一是多鹤子的情人。所以,即便两人没让他开车,他也已经“心领神会”。
五
“啊,请在这里停车。”
汽车开到一个精致的洋房跟前时,多鹤子让司机停下车。
“这里是我家……”多鹤子这样说着,从弹簧车座上起身,说:“多谢啦!”
向豹一致谢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对,让他去家里坐一下吧。”
她觉得即便是作为感谢,这样做也是有必要的。多鹤子告诉自己,不请这位特意送自己回家的人到家坐坐是十分失礼的。但是实际上,她之所以不想让豹一就这么直接回去,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她要拜托豹一不要将今晚的事情写出来登报。
“对不起,能到家里坐坐吗?虽然大半夜的,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多鹤子这样说道。
豹一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感觉非常意外,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啊,不用,我就此就告辞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实际上,豹一和多鹤子坐一辆车来到这里的这一路,他都感到拘谨得很,浑身不自在。因此,他绝对不想到她家里再去体会那种令他窒息的感觉。虽然司机对豹一艳羡不已,但是这一路对于豹一来说却很漫长。汽车终于停了下来,豹一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想着还得付给司机车钱,他半道就想逃走了。
但是,多鹤子理所当然似的先将车费迅速地递给了司机。豹一曾说过“我给你钱,多少都行”,司机原本是打算向豹一要钱的,但是看到多鹤子给自己的那些钱,便心满意足了。
“这个男的应该也给不了这么多。”司机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收了钱,如果再载着豹一跑一趟的话,自己就吃亏了。这个女人给的钱很多,以至于司机不好意思张口再要一次车费。而且,即便自己到时再要一次车费,这个男人也不会给。到了之后,他肯定会说:“刚才那个女人不是已经给过你钱了吗?”司机想到这些,不管豹一怎么说,他都不想再载他跑一趟了。
“车已经没油了。您要去哪儿啊?”
“下寺町。”
“和车库的方向相反,不行啊,请下车吧。”结果,豹一只好下了车。
引擎在深夜的空气中发出爆破声,汽车开始倒车,笨拙地转弯。
茫然呆立的豹一慌忙往后跳了一步。自然而然地,豹一便离多鹤子家的门口近了一步。
“请进吧!”多鹤子说。
豹一只好对多鹤子言听计从。他虽然很想回去,但是他知道深夜在这个地段的住宅区很难打到车,也只好放弃。“大半夜的……”刚才多鹤子应该也这样说过。但是,豹一马上给自己找到了借口接受邀请——抓住机会完成工作。在这种奇怪的场合想到自己的记者身份,从这一点上来看,豹一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新闻记者。
里面的人好像听见了汽车的声音,知道多鹤子回来了,打开了门口的灯。
“我回来了。”多鹤子说。
“您回来啦。”里面传来一个女佣的声音。门开了。
“请您先……”
豹一听言,走进门口,见女佣人低着头。看到她放在一起垂下的双手,豹一心头咯噔了一下子。那双手红红的,有些地方看起来甚至像是渗透着血丝,让人看了感到心疼。豹一突然想起了母亲,心里难受。
多鹤子让女佣把豹一带到客厅,自己去了下面的日式房间。
“回来啦?”母亲在长火盆的前面弓着背,孤单地坐在那里。
“您还没睡啊。”
“哦,正要睡呢……”母亲看上去有些慌张,“……被炉太热了,我想拿出来凉一下再睡呢……”
多鹤子看到母亲这样辩解,倒没有觉得可笑,只是感到心头一阵酸楚。昨天晚上母亲也没睡,一直等到多鹤子回来。想到母亲一动不动地坐在长火盆前,连哈欠都不打一个,一直等着自己回来,多鹤子便感到伤心。她本来反复叮嘱过母亲“别担心,我没事,您先睡”。但是,今天晚上她依然没睡,等着自己回来。而且,她还以被炉太热为借口,掩饰自己因为担心女儿而睡不着这个事实。母亲以前并不这样。以前因为拍电影的原因,经常很晚才回家,而且有时还会因为意料之外的彻夜拍摄,一个晚上不回家,也不用特意往家打电话,母亲总是能放心地睡下。
她当电影演员之前还当过舞蹈演员。刚当舞蹈演员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没打招呼便彻夜未归。当时她在一个女性朋友的出租房里跟朋友闲聊,不小心错过了末班车,便住在了她那里。半夜的时候,她接到一个从公用电话上打来的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当母亲知道了原委之后,终于放了心,但是即便如此,她当时好像依然十分慌张,甚至将装着原本打算用来给女儿买鞋子的钱的钱包落在了公用电话亭。一直以来,母亲只为自己担心过那一次。以后即便自己很晚回家,母亲也不再担心。因为她相信女儿。
但是,自从那个事件发生之后,她就开始整日担心女儿的安全。尤其是女儿开始到“奥林匹亚”工作后更是如此,比如昨天和今天。那个事件已经告一段落,母亲抚摸着女儿消瘦的肩膀,以为终于可以放心了。谁知没过多久,女儿便不得不再次出入男人出入的娱乐场。千万别再犯那种错啊。在听到多鹤子说“我回来了”之前,她一直不敢从长火盆边离开。
想到母亲这样为自己担心,多鹤子心里便痛苦不已。而且,多鹤子知道母亲为了不让自己知道这些,还在拼命掩饰她内心的担心,心里便更加难受了。
“真是的,您得早点儿睡啊。”但是,母亲并不起身,不安地观察着多鹤子的脸色。
母亲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今天有一个男性客人到了家里,不由得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动静。这也难怪。这两年来一直没有男性客人在大半夜的时候来过这个家里。两年前曾经有过。那人半夜突然来访,多鹤子将他介绍给了她。他低头致礼,一点儿也不拘谨,“啊啊”地点头。然而,他之所以如此落落大方而不拘谨,与其说是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将多鹤子培养成了一个人气女星,不如说是他仗着自己已经占有了多鹤子的身心。矢野以一种残酷的傲慢态度,对她说:“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那天晚上他留宿在了这里。那之后他便经常来。她后来才知道,原来矢野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所以便以“对不住人家妻儿”为由,私下里劝多鹤子与他分手。但是多鹤子却总是说:“什么啊,没关系的。”不久,她突然发现多鹤子的身体有些异样。见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伤心地看着女儿。不久,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女儿被传唤到警察局。后来她知道了原因,心想,早知如此,即便不让女儿当演员也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但是,后悔已经太迟。她觉得这都是矢野的主意,因此对他非常怨恨。母亲始终忘不掉矢野第一次来家里时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现在母亲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突然往楼上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