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11/12页)

毕司沃斯先生继续写广告牌。这份工作很让他满意,但是并不固定。艾力克从一个区转移到另一个区,有时候工作有时候不工作,他们俩的工作伙伴关系也是间歇性的。有时候好几个星期毕司沃斯先生都没有工作,他只能读书和设计字体,或者练习他的绘画技巧。他学会了画瓶子,为了给圣诞节做准备,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圣诞老人,最后他把圣诞老人画成一个只用红色、粉色、白色和黑色组成的简洁设计。工作一旦来了,就很紧急。九月份时绝大多数店主都说他们今年不想要任何有关圣诞节的鬼话。十二月份时他们的想法又变了,毕司沃斯先生加班加点地画圣诞老人、冬青、浆果和有白雪装点的字母;完成的广告牌很快就在炙热的太阳下起了浮泡。偶尔会突然冒出对新广告牌的大量急需——很难探究源头,大约两个星期时间整个地区都挤满了写广告牌的人,因为没有一个店主愿意雇用他的竞争对手雇用过的人。每个广告牌都要求比原来的描画更精心,这连绵的一片使得整条大路都因为那些难以辨认的广告牌而令人眩晕。只有地方公路协会选举的招贴海报才需要简洁的样式。毕司沃斯先生做了不少这样的海报,许多是在棉布上的,他不得不在后巷小屋阳台的泥墙上展开棉布并用图钉固定住才能完成。颜料渗漏到墙上,墙壁上各色颜料斑驳,互相冲撞。

为了迎合他的店主客户们对美术字的奢侈品位,他浏览起外国杂志。从观察杂志上的字体开始,他阅读了杂志上的故事,在漫长的空闲时间里,他阅读了那些可以在波各迪斯的杂志摊上找到的小说。他读了霍尔·凯恩和玛丽·科里利的小说。他们把他领入一个引人人胜的世界。有关风景和天气的描写尤其让他兴奋;它们使得他绝望地发现,在他所在的这片每天都被太阳灼烤的单调乏味的绿色土地上绝无浪漫可言,他对于西方人没有什么兴趣。

他日益不耐烦于自己仍栖身后巷,虽然除了圣诞节、选举和店主们之间争风头的时候,他收入菲薄而且不稳定,他仍然想要冒险搬迁。但贝布蒂虽然一直把搬家挂在嘴上,现在却声称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太久的时间,而且她这样一把年纪,也不愿意再跻身于陌生人当中。“我离开这里,但是有一天你结婚了,那我该去哪里呢?”

“我永远都不会结婚的。”这是他通常的威胁,因为贝布蒂开始唠叨只有看见毕司沃斯先生结婚她人生的使命才算完成。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已经结婚了,普拉塔布娶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每十八个月就会怀一个孩子。普拉萨德娶的女人则惊人的丑陋,幸好她不能生育。

“你可不能说这些话。”贝布蒂说。她仍然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当真,令他生气。

“说了又怎么样?你指望我在这个地方娶个老婆进门吗?”他在杂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里现在始终弥漫着颜料、油和松脂的味道。他踢向地板上落满灰尘的褐色的成堆的杂志和书本。

他待在后巷那里读着塞缪尔·斯迈尔斯。他曾经把他的一本书当作小说买下来,从此之后就着了迷。塞缪尔·斯迈尔斯和小说家一样充满浪漫和令人愉悦的情调,毕司沃斯先生在很多塞缪尔·斯迈尔斯的主人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年轻,他不名一文,他想象着他在挣扎。但是总是有一个地方终结这样的相似。那些主人公都有着执着的雄心,生活在一个可以实现雄心的国度,并且那些雄心壮志总是有意义可言。他没有雄心壮志,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除了开一家店铺或者买一辆公共汽车,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还能发明什么呢?无论如何,他尝试过了,即使只是尽自己努力的本分。他买了初级的科学知识手册并阅读了它们,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对于初级科学知识上了瘾。他买了七大卷昂贵的《霍金斯电学导论》,制造了基本的罗盘、蜂鸣器和门铃,并学会了如何转动电枢。除此之外他再无进展。实验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不知道在特立尼达哪里可以搞到霍金斯轻易提及的设备。他对于电器方面的兴趣消逝了,于是继续以阅读塞缪尔·斯迈尔斯的主人公在他们神奇的土地上的故事来满足自己。

但是有时候他也能够说服自己他生活在一个可能会有浪漫的土地上。比如,当他有一个紧急的活,必须在瓦斯灯下工作到深夜的时候,兴奋和灯光让小屋发生了变化,他能暂时忘记必将到来的平凡的早晨,忘记这广告牌将被挂在一个拥挤的小店铺上面,店铺的门冲着闷热而尘土遍地的道路敞开着。

有一段时间他在阿扎德的一辆公共汽车上当售票员,那条线路上所有的公共汽车都没有固定停靠的站点,只是互相竞争。他喜欢这样紧张的移动节奏和嘈杂的竞争环境,并常常不必要地冒险从脚踏板上远远地探出身子,冲着路上的人唱歌:“图纳普那,那帕瑞玛,尚格·哥罕德,瓜亚瓜亚尔,查克查卡尔,圣雄甘地,然后返回。”这些显赫的美洲印第安名字组成了一个联结着岛的四角甚至海那边的查克查卡尔的虚拟的路线。

有时候,行踪飘忽不定的艾力克带着一脸餍足回到波各迪斯,大谈特谈风流快活之事,并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到某些妓院里,在那里他起初感到害怕,之后受到吸引,最后则很愉悦。他也和布罕戴德的儿子们去过那些地方;但是他们从中获得的最大乐趣似乎只是自己做了坏事的想法。

当然那时他还有其他的快乐,和书本与杂志上的快乐无关,也和拜访那些妓院无关:只是一瞬间捕捉到的一张面孔,一个微笑,或者笑声。但是当面对一个美丽得让人心痛的女孩的时候,他的经验也仅仅限于此,因为让任何一个如此温柔可爱的女孩欢迎那些既没有柔情又相貌丑陋的男人们的注目是相当困难的,而且几乎也没有什么人能一直让他着迷。总是有一些特征让他感到厌恶,一种语调,皮肤的某种质感,以及过于性感的翘唇,他做过一个梦,正是这样的一副嘴唇长得越来越厚,淫秽可憎,以至于让他感到不洁。想起爱情让他尴尬;这个词他也极少提起,就算提起,他也和艾力克以及布罕戴德的儿子们一样极尽嘲讽。但是私底下他还是相信爱情。

艾力克出于误解说:“你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往往在你最不在意的时候出现。”

但是他始终忧心忡忡。他不再是简单地活着。他开始等待,不单单是等待爱情,还希望整个世界带给他甜蜜和浪漫。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推迟了所有的快乐。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下,他来到了位于阿佤克斯的哈奴曼大宅,遇见了莎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