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10/12页)
油灯的光芒使阳台有了黑色和黄色的分野,他们坐在矮凳上开始吃饭。虽然他很饿,虽然他知道兰姆昌德和德黑蒂对他很亲热,毕司沃斯先生却发现他的胃开始发胀疼痛,这使得他无法下咽。他们的幸福,他无法分享的幸福,让他心情低落。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那时发现兰姆昌德神经质的狂热被迷茫犹疑所替代。德黑蒂阴郁的脸色始终没有改变;她的脸色针对的是她一直有所准备的这种否定的反应。
他很快就告辞了,许诺以后还会来看望他们,但是心里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和德黑蒂之间本来就不牢靠的纽带已经断裂了,就她而言也一样,她和他再无瓜葛。他想要寻找工作的愿望消退了。他觉得自己其实知道最后他还是要去向塔拉寻求帮助。她喜欢他;阿扎德也喜欢他。也许他应该道歉,然后他们会让他在车库工作。
当艾力克重新出现在波各迪斯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汽油油污的痕迹。他的手上、胳膊上和脸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或者条纹状的五彩颜料,他的卡其布工装裤和白衬衣上也是,每个污渍都沾有一圈油迹。毕司沃斯先生度过一个悠长闲散且无所事事的下午之后看见了他,艾力克一手拎着涂料桶,一手拿着刷子,他正站在一架梯子上,梯子架在大路上的一家咖啡馆的墙上,他在刷招牌,已经刷完了“蜂鸟咖”的字样。
毕司沃斯先生满心羡慕。
“你喜欢这个,嗯?”艾力克从梯子上下来,从他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块沾着颜料的布擦擦手。“还要漆阴影。两种颜色,横着是蓝色,下面是绿色。”
“但是那会破坏效果的,伙计。”
艾力克吐出差点烧到嘴唇的香烟,熄灭了它。“等我弄完的时候看上去可能是有点乱七八糟,但是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他轻蔑地朝蜂鸟咖啡馆的老板点点头,后者正斜靠着柜台狐疑地盯着他们。他身后的架子上一半都放着盛满汽水的瓶子。苍蝇在他周围嗡嗡地飞舞着,被他脖子和暴露在汗衫之外的身体其他部分的汗味吸引着;嗜好不同口味的苍蝇停在陈列柜里的蛋糕表面的砂糖上面,蛋糕已经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
毕司沃斯先生对艾力克诉说了自己的烦恼,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们走进那个小咖啡馆,艾力克买了两瓶汽水。
艾力克对老板说:“这是我的助手。”
老板看着毕司沃斯先生。“他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公司刚成立,”艾力克说,“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他能画蜂鸟吗?”
“他想在招牌上画很多蜂鸟,”艾力克对毕司沃斯先生解释说,“飞翔在字母周围和后面。”
“就像科斯凯蒂咖啡馆一样,”老板说,“你看见他的招牌了吗?”他含糊地指了指街对面的另一家小食品屋。毕司沃斯先生看见了那个招牌,字母用三种颜色填充,然后用另三种颜色做阴影。科斯凯蒂鸟一只站在字母K上,一只啄着字母D,一只盘旋在字母C上;两个字母E上则有两只科斯凯蒂鸟嘴对着嘴。
毕司沃斯先生不会画。
艾力克说:“他当然可以画蜂鸟,如果你的需求真是这样的话。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样会显得有点落于俗套。”
“而且也不新潮。”毕司沃斯先生说。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艾力克说,“我一直试图这样告诉他。现在时兴放许许多多的单词。所有西班牙港的商店招牌上除了字词之外什么也没有。跟他说。”
“什么词?”老板问道。
“甜品饮料,蛋糕,冰块。”毕司沃斯先生说。
老板摇摇头。
“小心狗。”艾力克说。
“我没有狗。”
“每天供应时鲜水果,”艾力克继续说,“概不赊账。”
老板还是摇摇头。
“非法入侵者将受到起诉。欢迎海外游客。如果你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请咨询。我们的员工将乐意效劳。”
老板思考着。
“无需雇人,”艾力克说,“欢迎惠顾。”
老板开始有兴趣了。“这正是我想要达成的效果。”
“闲人勿入。”毕司沃斯先生说。
“警告。”老板说。
“警告闲人勿入。一个很好的招牌。”艾力克说,“这个孩子会在四个小时内完成的。”
就这样,毕司沃斯先生成了一个写招牌的人,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要利用这个特长。在艾力克的帮助下,他完成了咖啡馆的招牌制作,而且既惬意又惊喜地发现自己写出来的字相当不错,咖啡馆老板也很满意。他以前是用铅笔和钢笔设计字体,现在他有点担心自己无法很好地控制刷子写字。可他发现,用刷子虽然起初很不容易掌握,却只用费最小的力气就能写好;笔画更简洁,弧度更逼真。“当你开始画弧度的时候只要让刷子在手指间缓缓转动就行了。”艾力克这样说。这之后弧度的效果就好多了。在完成“警告闲人勿入”之后,他又和艾力克一起写了别的广告牌;他现在用刷子更加自信,笔画更为大胆,他对字母的感性认识也更精微了。他认为R和S是罗马字母里最美丽的字母;没有字母比R更能表现各种情绪而又不失美感;又有什么能够和S的弯曲起伏相媲美呢?用刷子写大的字母比写小的字母更容易上手。自从他和艾力克在一个长长的围栏上完成了普鲁克的广告牌——宣传普鲁克对头发如何有益——及安柯牌香烟广告之后,他更加满足了。在处理香烟盒的时候他们有些为难;他们自己希望能够画一盒上封的香烟,但是合同商想要的是开封的香烟盒,这就使得毕司沃斯先生和艾力克不但要画一个开封的香烟盒,而且要画出里面有褶皱痕迹的银色锡箔,八根印着安柯字样的香烟伸出的程度还要长短不一。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拜访塔拉家。她对他一如往昔,但是他失望地发现阿扎德不再需要他朗读“你的身体”了。布罕戴德的一个儿子现在做这事。在朗姆酒屋里发生了两件事情。布罕戴德的妻子死于难产,而布罕戴德扔下她的儿子们,和情妇一起住到西班牙港去了。塔拉把男孩子们接到自己家里,同时把布罕戴德的名字加到那些她永远不想提及的名字里面。多年以后,没有人知道布罕戴德在哪里生活或者过得怎么样,虽然谣传他住在市中心的贫民窟里,混迹于各种争斗和声名狼藉的人中间。
于是,布罕戴德的儿子们离开了朗姆酒屋邋遢的环境,住到了塔拉舒适的家里。这种转变是毕司沃斯先生自己梦寐以求的,因而他毫不惊讶地看到,男孩们在塔拉家住得相当舒服,布罕戴德已经被遗忘,也很难想象他的儿子们会住在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