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8/12页)

“可怜的穆罕,”塔拉说,“那个布罕戴德,他真是无耻浑蛋。”

“我敢肯定是他自己偷了钱,”毕司沃斯先生说,“他对此可是轻车熟路。他一直都在偷窃。而每次他偷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他会抛接硬币。”

“穆罕!”贝布蒂说。

“他才是淫荡子、败家子和撒谎的人。不是我。”

“穆罕!”

“我知道所有关于他的情妇的事情。他的儿子们也知道。他们还为此夸耀。他和他的妻子吵架,还打她。即使他来下跪求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到那间酒屋去了。”

“我看不出布罕戴德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塔拉说,“但是他感到抱歉。那一元钱没有丢。就在他裤子口袋的底部,而他之前没注意到。”

“依我看,他醉透了。”耻辱再次刺伤了他,他哭泣起来:“你知道,妈妈。我没有父亲可以照看我,谁都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塔拉开始哄劝他。

毕司沃斯先生虽然沉浸在塔拉的哄劝和自己的伤心之中,仍然恼怒地说着话。“德黑蒂逃离你是对的。我敢肯定你没有好好对待她。”

因为提及德黑蒂的名字,他犯了忌讳。塔拉立刻紧绷起脸,一言不发地走了,长裙飞舞,胳膊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贝布蒂跑到院子里追上她。“你千万别介意那孩子,塔拉。他还小。”

“我没有介意,贝布蒂。”

“哦,穆罕,”贝布蒂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说,“你会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你会看见我在贫民窟里过完这辈子的。”

“我自己会找份工作。我将来还会有自己的房子。我受够这一切了。”他冲着泥墙和黑乎乎的茅草屋顶挥舞着仍然疼痛的胳膊。

星期一的早晨他就开始找工作。一个人是怎样找工作的?他猜想着人找工作的样子。他在大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寻找着。

他经过一个裁缝铺,试图想象自己在剪裁卡其布、粗缝、操作缝纫机。经过一个理发店的时候他试图想象自己在皮带上磨着剃刀,他神游中为左手大拇指精心设计了一套护具。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看见的那个裁缝,那是个在昏暗的铺子里愁苦地做缝纫的肥胖的男人;至于理发师,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些给他理发的人;他甚至还想到,梵学家杰拉姆要是知道他以前的学生从事理发师这自古以来就为人不齿的职业,会怎样感到憎恶。他继续走着。

他没有一丁点儿兴趣走进他看见的任何一家店铺去找一份工作。于是他强迫自己去完成某些有难度的任务。比如,他试图在二十步以内走完一段距离,他没能走完,这被他当作失败的预兆。有一会儿他反常地为一个殡葬铺所吸引,一个简易的瓦楞铁皮做的小棚子,它不曾在悲痛前妥协,没有被新木材、鱼胶及法国抛光漆的气味淹没,棺材就停在锯末、刨花和未成形的厚木板上。廉价的棺材和未经加工的木头成排地靠着一面墙立着,昂贵的经过打磨上光的棺材躺在一排排架子上;工作台周围有尚未加工完的棺木,棺材的零碎部件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摇摇欲坠的婴儿的廉价小棺材。毕司沃斯先生见过很多婴儿的葬礼;其中有一个他印象尤为深刻,一个慢慢蹬着脚踏车的男人腋下夹着棺材。“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他想,“有一天帮着把布罕戴德给埋了。”他经过杂货铺——奇怪的名字:杂货——在晃悠悠的狭小空间里塞满了杂货,比如锅碗瓢盆、布匹和带有鲜艳别针的卡片、盒装的针线、挂在衣架上的衬衣,还有崭新的油灯、铁锤、锯子、晾衣夹和其他东西,泛滥成灾的货物似乎撑破了整个铺子,连店门都关不上,使得堆积在地板上和桌子上的货物一直挤到外面。店主们待在铺子里,身处货物的夹缝之中,被阴沉所淹没。店里的伙计们站在店铺外面,或者在耳朵后面夹着铅笔,或者用铅笔敲打着账簿,深色的复写纸从账簿的第一张纸中探出一角。食品杂货店里掺杂着油、糖和咸鱼的潮湿味道。蔬菜摊湿漉漉的,但菜很新鲜,散发着泥土的气味。食品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虽然油污满身,却气定神闲地站在柜台后面。蔬菜摊后面的女人们,年纪大的举止得宜,瘦长脸上充满悲伤;年轻丰满的则目光犀利、充满挑衅,一两个大眼睛的孩子在仍然沾着泥土的紫红色的甘薯后面玩耍;婴儿们躺在不引人注意的后面的炼乳罐箱子里。骡车、马车和牛车川流不息地、轰隆轰隆地驶过路面,沉重的铁圈车轮碾过沙砾和沙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着。不时地,长长的尾部打结的鞭子呼哨着噼啪落下,给牲口们一个短暂的刺激。赶车的男人们坐在他们的车上;赶车的男孩儿们站在车上,对着他们的牲口和竞争对手叫喊着、呼哨着;一般这样的竞赛比拼至少有六场。

毕司沃斯先生回到后巷,他的决心动摇了。“我再也不去找任何工作了。”他告诉贝布蒂。

“你怎么不去塔拉那儿跟她说?”

“我不想见塔拉。我要自杀。”

“这对你来说可是最好不过了。对我也是。”

“好。好。我什么也不想吃。”他怒火万丈地离开了小屋。

愤怒给了他力量,他决定一直走下去,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这次他沿着大路走了另一个方向,经过了F.Z.哥罕尼的办公室,它比以前更肮脏了,但依然完好无损,办公室关着门,因为今天不是集市日,他经过一排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的店铺,里面是一模一样的店铺老板,一模一样的货物和一模一样的伙计;所有这些都让他充满了郁闷。

那个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波各迪斯好几英里,一个眼睛闪闪发亮、胡髭厚重反光、身形修长的年轻人朝毕司沃斯先生走过来,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他尴尬地认出是兰姆昌德,塔拉那个失职的后院仆人,现在是德黑蒂的丈夫。他曾经在塔拉家见过他几次,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兰姆昌德不但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表现得似乎和毕司沃斯先生熟识多年似的。他用极快的速度问长问短,毕司沃斯先生只来得及点头作答。“最近怎么样?很高兴看见你。你母亲怎么样?好吗?太好了。酒屋怎么样?真是滑稽。你知道‘帕拉克特’、‘印度女郎’还有‘白公鸡’吗?我现在就做那些朗姆酒。其实都一样,你知道的。”

“我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给塔拉干活是没有前途的。就像你看见的,我现在在酒厂工作,你知道我赚多少钱吗?试试,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