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16/18页)

“哦,天哪!哦-天-哪!”

起初传来的是一声轻微的哭喊,随后喊声突然变成持续的大声叫骂,惹得房子里所有的婴儿都跟着尖叫起来。就在一瞬间叫喊声哑了,过了几秒钟之后,似乎那几秒钟间隔得很长,毕司沃斯先生听见一声低沉的、刺耳的、抽抽搭搭的鼻音。“我要去告诉妈,”那个神哭喊道,“妈妈,快来看看,你的女婿对你的儿子都干了什么。他把他那恶心的饭菜洒了我一身。”伴随着一声汽笛似的吸气,叫骂声又响了起来。

莎玛神情悲壮。

下面有一阵不小的骚乱。好几个人同时叫嚷起来,婴儿们的尖声哭喊伴随着叫骂和唠叨,整个大厅里回响着骚乱的人声。

沉重的脚步声摇晃着楼梯,震得门上的窗格玻璃咯吱作响,然后又咚咚地穿过书房。格温德来到毕司沃斯先生的房间里。

“是你!”格温德嚷嚷道,喘着粗气,他那英俊的脸扭曲着,“是你吐了奥华德一身。”

毕司沃斯先生吓傻了。

他听见楼梯上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叫骂声渐渐近了。

“吐?”毕司沃斯先生说,“我可没吐到谁身上。我只是漱了口,扔了一些糟糕的饭菜而已。”

莎玛尖叫起来。

格温德朝毕司沃斯先生扑过去。

惊讶之余,毕司沃斯先生吓得呆若木鸡,他既没有回骂也没有还手,任由拳头落在身上。格温德出手很重,而且拳头时常击中他的下巴。每打一拳,格温德就说一句:“是你。”毕司沃斯先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女人们挤了一屋子,尖叫着,哭泣着,跌倒在他和格温德身上。他尤其清楚地听见那个神的叫骂声,就在他耳边。那似乎是一种干涩的、蓄意的、刺耳的噪音。突然叫骂声戛然而止。“没错,就是他!”那个神说,“就是他。早就应该有人好好揍他一顿了。”格温德每打一拳或者每踢一脚,那神就发出一声咕噜,好像是他自己在打人。女人们扑在毕司沃斯先生和格温德身上,她们的头发和面纱散落下来。一片面纱搔过毕司沃斯先生的鼻子。

“让他住手!”琴塔哭喊起来,“如果你们不制止他的话,格温德非把毕司沃斯打死不可。我告诉你,他发起脾气来可要不得。”她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刺耳的号啕。“住手,住手。你们要是不让他住手,格温德要被送上绞架的。在让我成为寡妇之前赶快让他住手!”

拳头落在毕司沃斯先生凹陷的胸脯上,短促而猛烈地击打着他柔软的隆起的腹部,他惊讶地发现大脑竟然异常清晰。那个女人到底在哭喊什么?他想。她要成为一个寡妇倒没什么,但是我怎么办?他试图用胳膊抱住格温德,但是只能无力地击打着他的后背。格温德毫不在意他的击打。如果他在意的话毕司沃斯先生倒是要吃惊了。他还想抓挠或者是拧格温德,仔细一想又觉得那样太女人气。

“打死他!”那神嚷嚷着,“打死他,格温德叔叔。”

“奥华德,奥华德,”琴塔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她把那神拉过来,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你也要这样吗?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寡妇吗?”

那个神任凭自己被搂抱着,仍然扭头看着打斗,不停地叫喊:“打死他,格温德叔叔。打死他。”

女人们对于格温德全无作用。她们只能让他的胳膊无法抡得太高,但是他的短拳非常有力。毕司沃斯先生感受到了每一拳。它们已经不能让他感到疼痛了。

“打死他,格温德叔叔。”

他不需要这样鼓劲,毕司沃斯先生想。

邻居们吵吵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妈妈?妈妈,图尔斯太太!赛斯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急促惊慌的声音吓坏了毕司沃斯先生。突然他听见自己叫喊起来:“哦,天哪!我死了。我死了。他要打死我了。”

他的恐慌让屋子里安静下来。

恐慌让格温德的胳膊定格了,那个神也止住了,然后在他眼前闪现出一系列的画面:黑衣服的警察、法庭、绞架、坟墓,还有棺材。

女人们从格温德和毕司沃斯先生身上爬起来。格温德喘着粗气,也从毕司沃斯先生身上爬起来。

像他这样喘粗气的人多么让人厌恶,毕司沃斯先生心想。格温德身上的气味多么难闻!不是一种汗味,而是一种油腻的味道,身体的油腻,出现在毕司沃斯先生脑海中的还有格温德脸上的痤疮。和这样一个人结婚,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打死他了吗?”琴塔问道。她镇定了许多,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和真切的担心。

“说话,兄弟。说话。和你的姐姐说话。有没有人让他说点什么。”

一旦格温德从他身上离开,毕司沃斯先生唯一的担心是要确定自己是否衣衫不整。他希望裤子没有什么不妥。他用一只手朝下摸索着。

“他没事。”苏诗拉说。

有人朝他俯下身子。那人散发出一种油味,维科的药油喷剂,大蒜和生蔬菜的混合味道,他知道是派德玛。“你没事吧?”她问道,摇晃着他。

他一翻身,脸朝墙躺着。

“他没事,”格温德说,然后用英语补充说,“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要因为这个人上绞架了。”

琴塔抽泣了一声。

莎玛始终保持着那悲壮的神情,她坐在一张矮凳上,裙子耷拉在膝盖下面,一只手支着下巴,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朝我身上吐,嗯?”那个神发话了,“来啊。你现在怎么不吐了?嘲笑我们的宗教。我做礼拜的时候讥讽我。我做礼拜时知道是在为自己积德呢,你听着。”

“没事了,孩子,”格温德说,“只要我在就没有人敢侮辱你和妈妈。”

“别管他,格温德。”派德玛说,“别管他,奥华德。”

冲突就这样结束了。

莎玛和毕司沃斯先生被独自留下来。他们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莎玛盯着门口,毕司沃斯先生研究着浅绿色的墙上的莲花。

他们听见大厅里又恢复了生气。人们以非比寻常的热情端出了被耽误的晚餐。大人们哼着歌哄着婴儿们,轻轻地拍打着孩子,咯咯地笑着,和婴儿咿咿呀呀地说着话。他们还带着幽默责备着大些的孩子。在楼下的每个人之间有了一种新的联系,毕司沃斯先生知道这种纽带正是他造成的。

“去给我买一听红鲑鱼来。”他对莎玛说,仍然脸冲着墙。

她的嗓子痒痒的。她咳嗽着,试图用叹息来掩饰吞咽声。

这使得他越发地感到厌倦。他爬起来注视着她,裤子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她仍然透过门口凝视着外面的书房。他感到脸十分沉重。他把一只手放到脸颊处活动着下巴,下巴僵直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