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11/25页)
“要是没有那么多钱,你要建的任何一间房子除了有水泥柱子之外什么都不会有。”
他们继续走着。
“一排煤桶。”毕司沃斯先生说。
麦克立恩先生没有搭话。
“只要给我一个煤桶。是的,你这老母狗。只要一个煤桶。”
他决定找阿扎德借钱。他不想去求赛斯或者图尔斯太太,而他也无法再求助于米瑟:自从他向米瑟借钱付给芒格如和斯巴安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冷淡了下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去找阿扎德。他离开营房的院子,可就在他快要走到大路上时,他决定把这件事情暂搁一下,等到下个星期日再说。他走回他的房间,带上自行车裤管夹,心想还是到哈奴曼大宅度过这个下午。但是他非常清楚他会在那里得到什么,因此他放下了自行车裤管夹。最后,他在房间里待不住了,只好出去。他搭乘了两辆公共汽车,将近傍晚时赶到了波各迪斯。
他从那扇没有油漆的巨大的瓦楞铁边门来到塔拉的院子,走上那条铺着沙砾的通往车库和牛棚的小路。院子里的这一部分从他第一次看见之后就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李子树仍然像以前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这棵树定期结果,但是它那灰色的树枝光秃秃的,又干又硬且容易折断。他不再操心该如何处理那些成堆的金属废料,也放弃了心中的期望。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曾经希望那生锈的汽车车体有一天可以重新发动起来。施了肥的草垛只是大小有了改变,仍然在原地没动。阿扎德有很多生意要打理,他仍然在院子里养了两三头母牛,虽然还要花费金钱和力气。它们是他的宠物;他把大部分空闲时间都花在牛棚里,永无止境地改善着牛棚里的条件。
从牛棚里传来牛奶落在奶桶的嗒嗒声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今天是星期天,阿扎德肯定在牛棚里。毕司沃斯先生没有进去看。他冲到后阳台,希望能先看见塔拉并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
除了那个女仆,她的确是一个人。她如此热情地接待了他,他立刻就对于自己此行的目的感到羞愧。他本来决定直截了当地讲明来意,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当他问及她的健康时,她长篇大论地讲了很多,而他不但不能张口借钱,反而要安慰她。事实上,她看上去的确状态不好: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腿脚也不灵活,身体变得宽大松弛,头发变得稀疏,眼睛不再明亮。
女仆给毕司沃斯先生端来一杯茶,塔拉跟在女仆后面进了厨房。
书架的顶层上仍然摆着那套阿扎德没有付钱的分成数册的《百科知识大全》。下面的书架上放着杂志、发动机厂商目录和印着彩图的三种语言的印度电影纪念小册子。墙上的宗教挂画已经被英美汽车经销商分发的日历,以及一幅巨大的印度女影星的照片挤没了。
塔拉回到阳台上,并说她希望毕司沃斯先生能留下来吃晚饭。他原来也打算这样。且不说别的,他喜欢他们的饭菜。她在阿扎德的摇椅上坐下来,询问孩子们的状况,他告诉她还有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又问了图尔斯家族的事情,他尽可能回答得简短。因为他知道,虽然这两座宅子互无干系,双方之间却有着敌意。图尔斯家族每天都做礼拜,庆祝每一个印度节日,他们认为阿扎德是一个追求金钱、享受和新式东西的人,与信仰疏离了。阿扎德和塔拉干脆认为图尔斯家族卑鄙肮脏,毫不掩饰地声称毕司沃斯先生入赘到图尔斯家是一个不幸。对于毕司沃斯先生来说,和塔拉讨论图尔斯家族让他倍加尴尬,因为除了对孩子们的关切,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同意她的观点,特别是他在她那整洁且毫不拥挤的舒适房子里,等待着将要到来的可口饭菜之时。
牧牛人从牛棚里走过来,叫出厨房里的女仆,隔着窗户把牛奶桶递给她。然后,他在院子里的竖式水管处清洗了他那双惠灵顿长靴。随后他脱下长靴,又洗了手脚和脸。
毕司沃斯先生觉得越来越无法和塔拉谈及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后一切都迟了。布罕戴德的小儿子拉比戴德走了进来,毕司沃斯先生和塔拉相顾无言。在阿扎德和塔拉看来,拉比戴德仍然是个单身汉,虽然人人尽知他和他的哥哥杰格戴德一样,和一个异族的女人同居,并和她有了孩子,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几个孩子。他穿着便鞋和卡其布短裤,没有下摆的衬衫松散地垂着,没有扣一个纽扣,短衣袖几乎卷到腋窝。似乎因为无法掩饰他那下巴突出的脸,他甚至希望能展示他身体其余的部分。他体形极好,比例匀称,身材健美,没有粗壮的肌肉。他朝毕司沃斯先生不易察觉地点点头,没有理睬塔拉。当他摊开四肢坐在椅子上时,腹部中间出现了两条细折痕,几乎破坏了他完美的体形。他咂了咂嘴,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电影小册子,翻动了几下。他喘着粗气,小眼睛十分专注,下巴上的冷笑更加明显。他把小册子扔回书架说:“一切好吗,穆罕?”并没有等到回答,他就冲着厨房喊道:“吃的,姑娘!”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
“哈!已婚男人!”
阿扎德从牛棚里出来了。
拉比戴德重新摆了一下腿。
在毕司沃斯先生还没有回答之前,阿扎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对拉比戴德说起一桩卡车的事。
拉比戴德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咂着嘴唇,没有抬头看阿扎德。
阿扎德生气地提高了声音。
拉比戴德笨拙地、不高兴而又自傲地辩解着。他似乎试图咬住下嘴唇的内侧,声音虽然低沉却很含糊。
阿扎德顿时失去了对卡车的兴趣,他对毕司沃斯先生戏谑地微笑。
塔拉从摇椅上站起来,阿扎德坐在上面,一面朝脸上扇着风,一面解开衬衫的一颗纽扣,露出长满灰色胸毛的胸膛。“结婚的男人有几个孩子啦?七个,八个,一打?”
拉比戴德讪讪地笑着,站起来走进厨房。
毕司沃斯先生认为自己应该勇敢地开口。“昨天深夜的时候,”他说,“有个大惊小怪的人给我捎信,说我妈妈病得很重。于是我今天就来看她,我到这里时就想着也要来看看你们。”
女仆给阿扎德端来一杯牛奶,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着,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弄碎了杯子。他说:“也给穆罕一些牛奶。你知道,穆罕,牛奶本身就是食物,特别是在这样新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