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5/16页)
毕司沃斯先生想到甘蔗地的监工这个职务,然后又提升为监工头,但他摒弃了这些选项,他又摒弃了“店主”,摒弃了“失业”。他说:“画广告牌的。”
编辑站起来。“我这正好有个工作要你做。”
他领着毕司沃斯先生离开办公室,穿过编辑室(围在水冷器跟前的人已经散了),经过一台刚印完的报纸的机器,来到一间拆除了一半的房间——木匠们在忙活着——经过更多的屋子,然后来到一个院子里。在小路的尽头,毕司沃斯先生可以看见他几分钟前经过的街道。
编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指点点。“这里和这里,”他说,“还有这里。”
有人给毕司沃斯先生拿来刷子和油漆,然后,他花了一个下午写标牌:有轮车辆勿入,禁止入内,小心货车,无需雇人。
在他周围机器咔嗒响着,或者发出嗡鸣;木匠有节奏地钉着钉子。
昨日突现惊人场面……
“啧。”他恼怒地感叹着。
昨日突现惊人场面,毕司沃斯先生,三十一岁,广告牌画匠,在《特立尼达卫报》报社开始工作。路人驻足观望毕司沃斯先生,四个孩子的父亲,在墙上写满猥亵的词语。女人们以手掩面,尖叫着晕倒。在圣文森特街形成交通堵塞,警察们在督察的领导下,被叫来维持秩序。在昨天深夜,本报特邀记者采访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说……
“竟然不知道马可·奥勒留是谁,那个狗娘养的捉螃蟹的。”
……在昨天深夜的采访中,毕司沃斯……毕司沃斯先生说:“一个普通的人不可能知道‘禁止’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还在这里吗?”
是编辑。他的脸色没有那么粉红,也没有那么油光满面,汗湿的衣服也干了。他在抽一根短粗的雪茄,那雪茄使得他看上去更加矮胖。
院子处于树荫凉之中,光线正在减弱。机器的咔嗒声更响了:一连串独立的噪音,木匠有规律地钉钉子的声音停止了。街道上交通的噪声已经减弱,脚步声回响着;一辆汽车经过,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自行车铃的颤音。
“但是你写得真不错,”编辑说,“实际上很好。”
听上去你很惊讶啊,你这猪油做的矮胖子。“这是我从杂志上学来的字体。”你以为你是那个唯一在笑的人,嗯?
“那个吉尔无衬线字体的R简直漂亮极了,”编辑说,“你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放弃你的工作。”
“没有多少钱赚。”
“这工作也没有多少钱赚的。”
毕司沃斯先生指指标牌。“怪不得你竭尽全力不让人进来。”
“哦。无需雇人。”
“不错的小标牌。”毕司沃斯先生说。
编辑微笑起来,然后就笑得浑身发颤。
毕司沃斯先生再一次变成了小丑,也大笑起来。
“那是给木匠和劳工的标牌,”编辑说,“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明天过来上班。我们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但是没有工资。”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得他开始写标牌。写标牌把他带到哈奴曼大宅和图尔斯家族中。写标牌让他在《特立尼达卫报》报社找了一份工作。而且无论是在图尔斯商店还是在《特立尼达卫报》写的标牌都没有工钱。
他狂热地工作着。他的阅读给了他过度丰富的词汇,但是那个编辑,也就是伯耐特先生很耐心。他给了毕司沃斯先生一些伦敦报纸,毕司沃斯先生学习着它们的风格,直到自己可以模仿出像样的作品来。很快他就发展出自己对每个故事的塑造和耸人听闻的特质的感觉。在这个基础上,他加了一点自己的东西。他突如其来的好运气的一部分,在于他是给《特立尼达卫报》工作,而不是给《卫报》或者《政府公报》工作。因为从他笔尖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贫嘴,他和莎玛的争吵以及针对图尔斯家族的谩骂所消耗的丰富想象力,正是伯耐特先生想要的。
“就让他们到别的报纸上读新闻吧,”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能够赢得读者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震惊。让他们愤怒。让他们害怕。你只要给我一个这样的故事,这份工作就是你的了。”
第二天,毕司沃斯先生交了一篇故事。
伯耐特先生说:“这故事是你编的?”
毕司沃斯先生点点头。
“可怜。”
故事带着大标题:
四个孩子在棚屋里忍受酷热煎熬
无助的母亲,守望着
“我喜欢最后一段。”伯耐特先生说。
那一段写的是:“观光客不断涌入受灾村庄,我们目前不便透露村子的名字。‘在现在这个时候,’一位老人昨夜告诉我,‘我们希望不被打搅。’”
毕司沃斯先生放弃了写小说,坚持不懈地努力着。伯耐特先生始终指点着他。
“我认为你在写目击惊人事件的时候可以更自然一些。你觉得时不时地把你的‘路人’改成‘普通人’怎么样?‘相当’这个词指的是‘非常’,但却没有什么具体意义。看这里,‘有一些’这个词有七个字母。‘许多’只有四个字母而且足以表达相同的意思。我喜欢你写‘漂亮宝贝竞赛’的那篇。它让我笑出声来。但是你还没有使我感到害怕。”
“疯人院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毕司沃斯先生那天晚上问兰姆昌德。
兰姆昌德看上去很不高兴。
于是毕司沃斯先生放弃了在疯人院找素材的念头。
第二天早晨去《特立尼达卫报》的路上,他拜访了警察局。然后他从那里去了太平间,又去了市议会的马房。等他到《特立尼达卫报》报社时,他在一张没有人的桌子前坐下来——还没有一张桌子是他的——开始用铅笔写。
上个星期《特立尼达卫报》漂亮宝贝竞赛在公主大厦举行。昨天深夜发现了一个男婴的尸体,尸体被整齐地包裹在一个褐色的纸包里,放在科科瑞特的垃圾堆上。
我见过了这个男婴,以我看来,死婴并不是在我们的漂亮宝贝竞赛中得奖的任何一位。
专家们目前还无法肯定婴儿到底是被刻意放到垃圾堆上的,还是仅仅被当作寻常垃圾一样被扔到那里的。
发现死婴的海哉克亚·詹姆斯,四十三岁,失业,他告诉我……
“好,好,”伯耐特先生说,“但是太冗长了。啰唆。为什么不用‘我能说’代替‘以我看来’呢?”
“我是从《每日快报》上学来的。”
“好吧。放它一马。但是你得保证这整个星期你不能用‘以我看来’做或说任何事情。这可能会很难。但是努力吧。什么类型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