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7/16页)
“营救者”在树上过夜
令人懊恼的六小时守夜
呼噜噜!呼噜噜!
青蛙在我的四周呱呱地叫着。漆黑的夜晚除了蛙声和雨打在树上的声音外,一片寂静。
我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我的摩托车在几里外的地方坏了。现在是半夜,而我独自一人。
报道描述了一个不眠之夜,主人公还遭遇了蛇和蝙蝠,两辆车疾驰而过,毫不在意“营救者”的叫喊。清早的时候,农民们救了他,认出了“营救者”,并认领了他们的奖金。
此后不久,毕司沃斯先生就回到了阿佤克斯。还不到中午,他就已经抵达那里,却一直等到四点钟以后才到哈奴曼大宅去,他知道那时候商店已经关门,孩子们也已经放学回来,姐妹们都在厨房和大厅里。他的归来就像他期望的那样盛大。他还在院子里上楼梯的时候,就迎来了叫喊声、奔跑和笑声。
“你就是‘营救者’,我要《特立尼达卫报》的奖金!”
他忙活着,在一只只急切的手中放下《特立尼达卫报》的代用币。
“把这个和《特立尼达卫报》上面的优惠券一起寄去。你后天就能收到钱。”
赛薇和阿南德立刻守住他,寸步不离。
莎玛从黑乎乎的厨房走出来,说:“阿南德,你会把你爸爸的西装弄脏的。”
他似乎根本没有离开过。无论是莎玛还是孩子们还是大厅,没有任何他曾不在这里的迹象。
莎玛擦干净桌子前的一条板凳,问他有没有吃饭。他没有回答,坐到她擦干净的地方。孩子们不断地问着问题,他很容易就忽视了莎玛,她端出食物来。
“穆罕姨父,穆罕姨父。你真的在树上过夜了吗?”
“你觉得呢,杰?”
“我妈说是你编的,我也看不出你怎么会爬树。”
“我摔下来不知多少次了。”
再次回到这个有搁架一样的阁楼、油松木长桌,挂着梵学家图尔斯照片,还有摆放着日本咖啡套具的橱柜的沾满煤灰的绿色大厅里,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穆罕姨父,当你想要给他老婆一张优惠券的时候,那个男人真的拿着弯刀来追你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也给他一张呢?”
“走开。你们这些孩子太厉害了。”
他吃了饭,洗了手,然后漱口。莎玛急切地叮嘱他小心领带和外套,似乎她早就熟识它们,好似她是一位贤妻,关心他的衣服,甚至包括她从前根本就没有见过的衣服。
他朝楼上走去,经过放着坏钢琴的楼梯平台。在阳台上他看见了圣人哈瑞和哈瑞的妻子。他们几乎没有理睬他。他们对他的新名声和他的新西装都无动于衷。哈瑞穿着他那身梵学家的衣服,看上去像往常那样虚弱,依然患着黄疸;他妻子的阴郁中带着担心和疲惫。毕司沃斯先生总是在类似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这一安静的家庭场景之中,把他们周遭的生活吸走了。
他觉得自己是在侵犯别人,于是快步经过那扇镶着彩色窗格玻璃的门来到藏书室,藏书室里弥漫着旧书页和虫蛀木头的霉味。他的书放在那里,带着被水浸泡过的痕迹:漂白了的书皮,弄脏的皱巴巴的书页。阿南德来到房间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他的大脑袋上,他穿着“家常衣服”。毕司沃斯先生把阿南德抱到腿上,阿南德蹭着他的腿。他问阿南德上学的情况,他羞涩地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回答。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话说。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报纸上看见我的名字的?”毕司沃斯先生问。
阿南德微笑着,一只脚悬空,嗫嚅着。
“谁先看见的?”
阿南德摇摇头。
“他们怎么说,嗯?不是孩子们,是大人们。”
“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照片呢?每天都有的。他们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吗?”
“只有琴塔姨妈说你看上去像个骗子。”
“谁是漂亮宝贝?告诉我,谁是漂亮宝贝?”
是莎玛,她走进房间里,臂弯里抱着婴儿走动着。
毕司沃斯先生还没有见过他的第四个孩子。现在他觉得十分尴尬。
莎玛走近了,但是没有抬起眼皮。“这个人是谁?”她对婴儿说,“你认识这人吗?”
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反应。他感到窒息,母子两个的情形就像这个藏书室里整个隐秘的家庭画面一样让他厌恶:父亲,母亲,孩子。
“这又是谁?”莎玛把孩子抱到阿南德跟前,“这是哥哥。”阿南德逗弄着婴儿的下巴,孩子咯咯笑起来。
“是的,这是哥哥。哦,看她多漂亮。”
他注意到莎玛比从前丰满了一些。
他生出怜悯之心来。他刚朝莎玛迈了一步,她立刻就把孩子举起来给他。
“她的名字叫坎姆拉。”莎玛用印地语说,视线没有离开婴儿,
“好名字。”他用英语说,“谁起的?”
“梵学家。”
“我猜这一个也登记了?”
“但是我生她的时候你在这里……”莎玛顿住了,似乎越了雷池。
毕司沃斯先生抱过孩子。
“让我来抱吧,”莎玛停了一会儿说,“她可能会弄脏你的衣服。”
关系就这样缓和了,这使毕司沃斯先生觉得他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他们安排他和在西班牙港的图尔斯太太见面。她假装不知道他离开莎玛和哈奴曼大宅的事情,他到西班牙港是来看医生的,不是吗?毕司沃斯先生回答说是。于是她很高兴他觉得好多了;梵学家图尔斯总是说健康比任何财富都重要。她没有问起他的工作,虽然她说她对毕司沃斯先生期望很高,而且一直是这样;这就是他那天下午要求娶莎玛为妻的时候她同意的原因。
图尔斯太太提议他把全家都带到西班牙港,和她以及她的儿子住在一起。当然除非毕司沃斯先生想要自己买一栋房子;她只是一个母亲,无法干涉莎玛的生活。但是如果他们来住的话,可以接管这所房子,除了她和奥华德用的那些房间以外。他们为此要付每月八元的租金,莎玛要做饭,干一切的家务,并到她其他两所房子那里收取租金。那是个麻烦的活:请外人做又不值得,她自己又太老了做不动。
这个提议是惊人的:一所房子,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这是他现在好运气的高潮,而他感到这一高潮一定会稍纵即逝。为了拖延接受这个提议,也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谈起了收取租金的难处。图尔斯太太讲起梵学家图尔斯,他带着凝重的同情听着。
他们坐在前阳台里。装在篮子里的蕨类植物从屋檐下垂下来,使光线变得柔和,也使空气变得清凉。毕司沃斯先生坐在他的莫里斯椅子上。这种经历前所未有,他甚至还来不及品味,他突然从一个居无定所的人变成一个安家置业的人,住在一座坚实完整的油漆好的房子里,每一处都那么典雅,平坦的地板没有裂缝,笔直的水泥墙,带锁的镶有窗格的门,完整的屋顶,客厅里上了清漆的天花板,每一处都油漆过了。还有那些最后完工的细节,数分钟之前他还对细节毫不在意,而现在他开始注意到它们,一处又一处,就好像第一次看见它们一样。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地方是将就凑合的;既不会突然看见泥墙或者树枝,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每一处都有自己的作用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