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新制度(第5/8页)

在房子里,当他离开之后,孩子们会起床到莎玛那里去。她会拿下她那胀鼓鼓的账本,试图向孩子们解释她怎样花费他给她的钱。

有一天在学校,阿南德问他同桌的男孩:“你爸爸妈妈吵架吗?”

“为什么吵?”

“什么都可以。比如说,为了食物。”

“不。但是如果他让她到镇上去买什么东西,假如她没有去买,那就麻烦了!”

有一天傍晚,毕司沃斯先生和莎玛又爆发了争吵,但是争吵没有任何结果。争吵结束之后,阿南德来到毕司沃斯先生的房间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他的举止引起了毕司沃斯先生的警觉。他放下书,在床头放了一个枕头,微笑着。

“从前有一个人……”阿南德的声音中断了。

“嗯?”毕司沃斯先生做出友好的腔调,他仍然微笑着,用牙齿刮擦着下嘴唇。

“从前有一个人,他……”他的声音再次中断了,他父亲的笑容让他困惑不解,他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用不成语法的句子迅速说,“那个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使他满意。”

毕司沃斯先生哈哈大笑。阿南德跑出房间,因为羞辱和愤怒浑身发抖,他跑到厨房,莎玛在那里安慰他。

阿南德好几天都不和毕司沃斯先生讲话,而且为了私下报复他,他在乳品店没有喝牛奶,而是喝了冰咖啡。毕司沃斯先生对赛薇、米娜和坎姆拉热情洋溢,对莎玛也十分随和。房子里的气氛没有那么沉重了,莎玛作为阿南德的维护者,开始不停地敦促阿南德和他的父亲说话。

“别管他,别管他,”毕司沃斯先生说,“别管那讲故事的人。”

阿南德变得越来越乖僻。有一天下午从课外补习班回来之后,他拒绝吃饭和说话。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无论莎玛怎样哄劝,就是不肯离开。

不久,毕司沃斯先生走进房间,用挖苦的口吻说:“嘿,嘿,我们的汉斯·安徒生怎么啦?”

“吃点梅干,儿子。”莎玛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那个褐色的小纸包。

毕司沃斯先生看见阿南德脸上的悲痛,换了态度。“出什么事情了?”

阿南德说:“男孩子们都笑话我。”

“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莎玛说。

“劳伦斯说‘他的爸爸是你的老板’。”

一阵沉默。

毕司沃斯先生坐在床上说:“劳伦斯是晚报编辑,和我没有关系。”

“他们说你在报社就像个打杂的。”

“你知道我是写特写的。”

“他说你要去他爸爸家的时候,得走后门。”

毕司沃斯先生站了起来。他的亚麻西服皱巴巴的,口袋里的笔记本把衣服撑走了形,口袋盖脏兮兮的,有点磨破了。

“你从来没有去他爸爸家吗?”

“他干什么要到劳伦斯家去?”莎玛说。

“你从来没有走过后门?”

毕司沃斯先生朝窗户走去。天黑了,他背对着他们。

“我们把灯打开吧。”莎玛轻快地说,但是她脚步沉重。灯打开了。阿南德用胳膊掩着脸。“你就是为了这个不高兴吗?”莎玛问,“你爸爸和劳伦斯没有关系。你听见他的话了。”

毕司沃斯先生走出房间。

莎玛说:“你不该告诉他这个,你知道的,儿子。”

那天傍晚剩下的时间里,莎玛不停地走动、说话,做每一件事情都尽可能发出声响来。

第二天早晨,书包里放着课本和午饭,口袋里放着买牛奶的六分钱,阿南德正在后阳台上和莎玛吻别,毕司沃斯先生走过来说:“我不需要靠他们给我这份工作,你知道的。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到哈奴曼大宅去,我们所有人。你知道的。”

一个星期六,他带着孩子出乎意料地拜访了阿扎德家。塔拉、阿扎德和孩子们都十分高兴,他们一直待到星期天。新房子里有看不尽的新奇。这是一栋高大的两层水泥楼房,按照现代风格装饰和布置。水泥砖就像是粗凿过的石块一样;屋檐下没有容易落灰的浮雕;门窗都上了清漆,但是没有油漆,门窗开关的方式都很有趣;椅子上套着椅套,宽大奢华,而不是那种小小的藤编坐垫的椅子;地板光可鉴人;厕所的抽水马桶没有链子。在客厅里,他们端详着塔拉家的那些遗照。他们看见拉各胡躺在他那点缀着花朵的棺材里,周围是他那些瘦弱的大眼睛孩子们。厨房尤为宽阔,而且有很多现代设计。苍老守旧的塔拉行动迟缓,和厨房很不相称。在房子里玩厌了,他们就到院子里转悠,院子仍然是原样。他们跟牧牛工和花匠聊天,打量着来访的不同客人,在那堆报废的汽车结构中玩耍。星期六,他们吃过午饭后就去看电影,星期天,阿扎德组织了一次短途旅行。

此后的那个周末,他们又去了,再此后的周末也是如此。很快,这种周末拜访就固定下来。他们星期六早晨动身,因为那个时候比较容易在西班牙港搭乘巴士。只要他们在乔治街的巴士站登上车,毕司沃斯先生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一改持续了一周的阴郁,变得神情愉快甚至顽皮。他的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星期日的傍晚,然后当他们离城市、离房子、离莎玛和星期一早晨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变得沉默寡言。这之后的一两天里,西班牙港的房子显得黑暗、沉闷而拙劣。

在这些拜访中,莎玛只去了一次,她几乎破坏了气氛。两家之间仍然保持着不变的暗地里的敌意,而她也不愿意去。就在刚刚穿过大门时,他们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于是莎玛沉着脸走进塔拉的家。后来,也许是出于傲慢,也许是房子的高大宏伟让她不自在,或者是她无法打破僵局,整个周末她都一直沉着脸。后来,她说她一直就知道塔拉和阿扎德根本不在意她。从此她再也没有去过。

在西班牙港,她总是独自一人。孩子们不情愿和她一起去哈奴曼大宅,而且随着哈奴曼大宅的分歧日渐增多,她自己也很少回去了。她怀念着以前的和睦,害怕卷进新的争吵中。她以前从来没有疏离过家里人,也不知道如何同生人打交道。她不信任其他种族、不同宗教信仰或者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她的怕生使得她在房客中落下了冷酷无情的名声,她也不试图接近住在奥华德原来房间的女人。但是现在,她独自过周末,想有人相伴,于是就去找那个女人,后者不但回应了她,而且异常好奇。于是莎玛取出账本解释着。

就这样,房子成了莎玛的,这里成了她居留的地方,成为周末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和孩子们不情愿地返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