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新制度(第7/8页)
他把他的自行车扔在水泥台阶上。
“莎玛!”
他怒气冲冲地穿过客厅,来到后阳台,脚步声咚咚直响。地板上扔满了衣服残料和纠结的线团。
“莎玛!”
她从厨房里出来,满面愁容。她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他的目光掠过桌子和缝纫机、布片、线团、大头针、橱柜、扶栏和栏杆柱。在下面的院子里,他看见了站在栅栏前的孩子们,他们朝上看着他。然后他又看见了一辆卡车的后部,一堆旧的瓦楞铁皮,还有一小堆新的角料,两个灰头土脸的黑人劳工。还有赛斯。他穿着粗糙的卡其布制服,沉重的磨损的半筒靴,象牙烟嘴插在一个衬衣口袋里,口袋盖系着扣子。
他看清楚了一切,这也是他一直意料之中的事情。然后他跑下后楼梯,赛斯抬头看着,满脸惊讶,劳工们停止卸货,也抬头看着他。他在角料堆中摸索着。他拾起一块角料,显然错估了角料的大小,又扔了,莎玛从阳台上对他说:“不,不。”他从发白的石头堆上拾起一块沾着污渍的湿石头:“谁叫你们来把我的玫瑰砍了?谁?”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好像声音不是从他站着的地方,而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的。一个劳工从卡车上跳下来,赛斯的眼中显现出惊讶,甚至有恐惧。“爸爸!”一个女儿哭喊着。他举起了手臂,莎玛叫喊着:“男人,男人。”他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滚烫的大手抓住了。石头落在地上。
他被解除了武器,沉默着。站在那三个人旁边,他感到自己的脆弱,他松松垮垮的亚麻西装同赛斯绷得紧紧的卡其布制服、劳工们身上的破工作服形成强烈的反差。他西装的袖扣上有肮脏的指痕,刚才被人用手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
赛斯说:“你看,你把你的孩子吓得魂都没了。”然后他对劳工说:“没事了,没事了。”
劳工们继续卸货。
“玫瑰?”赛斯说,“它们在我看来就是黑山艾。”
“是的,”毕司沃斯先生说,“是的!我知道,在你看来它们就是一堆灌木。粗鲁!”他补充说:“粗鲁!”转身时,他绊倒在发白的石头堆上。
“哎哟!”赛斯说。
“粗鲁!”毕司沃斯先生重复着,走开了。
莎玛跟在他后面。
两侧的栅栏里有人缩回头去,撩起的窗帘也放下了。
“暴徒!”毕司沃斯先生说,走上楼梯。
“嗯,嗯,”赛斯说,冲孩子们微笑着,“好大脾气,伙计。但是我的卡车不能停在路上。”
在阳台上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毕司沃斯先生说:“这还没完呢。老太太一定会发话的,我向你保证。还有沙克哈。”
赛斯大笑起来。“老母鸡和大神,嗯?”他抬头看着阳台,用印地语说,“太多的人都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图尔斯家族了。你觉得这房子是怎么买的呢?”
毕司沃斯先生出现在阳台的楼梯扶栏上。
阿南德掉转了目光。
“我的律师会找你的,”毕司沃斯先生说,“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魔鬼。他们也一样。”他又消失了。
劳工们不知道他们被骂作印度神话中的恶魔,他们继续卸货。
赛斯朝孩子们挤挤眼睛:“你爸爸真是个古怪透顶的人。看他的样子,就像这个地方是他的。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出生的时候,你们的爸爸甚至养不起你们。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感恩戴德的?现在每个人都和我作对。你们不知道吗?”
“赛薇!米娜!坎姆拉!阿南德!”莎玛喊道。
“你们知道在我让他和你们的妈妈结婚的时候,你们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吗?你们知道吗?他告诉你们了吗?他甚至连一个抓螃蟹的都不如。他抓苍蝇。”
“赛薇!阿南德!”
他们迟疑着,害怕赛斯,担心房子和毕司沃斯先生。
“今天,看看。白西装,领带,衬衣。我呢,还是这身你们生下来就看见的脏衣服。感恩,嗯?但是我告诉你们这些孩子,如果今天我不管你们,你们所有人,你爸爸,你妈妈,你们所有人,明天就得去抓螃蟹,我保证。”
毕司沃斯先生的声音在房子不知什么地方响起来,声音很高,模糊不清,十分激动。
赛斯朝卡车走过去。
“嗯,爱沃特?”他温和地对其中的一个劳工说,“那些是不错的玫瑰花,嗯?”
爱沃特笑了,他的舌头卷到上嘴唇上,发出含糊的声音。
赛斯朝房子努努嘴,房子里仍然传出来气愤的、模糊的叫骂声。他微笑了。然后,他停止微笑说:“我们还是不要理会这些浑蛋。”
孩子们朝后楼梯角挪过去,他们在那里可以躲着以免被赛斯和劳工们看见。
毕司沃斯先生的嘀咕声渐渐消失了。
突然,房子里爆发出一阵叫骂。孩子们一动不动。一阵静默,甚至卡车上也是一片沉寂。阿南德几乎哭起来。然后,瓦楞铁皮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来。
从厨房里传出一系列破碎声。
“把那些树砍了,”毕司沃斯先生嚷嚷着,“砍了。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孩子们现在已经到了房子底下,听着他的脚步声,听见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把东西推翻。
阿南德从房子下面朝屋前走过去,经过毕司沃斯先生丢在那里的自行车。栅栏在人行道和一部分路面上投下阴影。阿南德靠在栅栏上,忌妒街上其他房子里的安静,忌妒街上的孩子们和年轻人、玩板球的人、路灯下聊天的人。
从院子里传出新的噪声。这回不是毕司沃斯先生推翻什么东西,而是赛斯和爱沃特以及爱沃特的伙伴一起在房子旁边为赛斯的卡车搭棚子,棚子就搭在毕司沃斯先生的花园。
路面上,房子和树木的影子迅速拉长、扭曲,然后变得看不出形状,最后融进黑暗之中。
毕司沃斯先生由前楼梯上下来。
“和我一起去散步。”
阿南德很想去,不过,这是由于他不想因为拒绝而伤害毕司沃斯先生。他更想去看看房子里被毁坏的部分,并安慰莎玛。
房子受损的部分很轻微,毕司沃斯先生毁坏东西的时候有所顾忌。莎玛梳妆台上的镜子被取下来扔到床上,完好无损地倒映着天花板。书被推翻了,乱七八糟,摊了一地,其中的《商羯罗大师选集》尤其遭了殃。图尔斯太太的大理石面桌子被掀翻了,大理石桌子摔裂了,一定是这个引起了那些吓人的声响。许多铜花瓶都摔出了凹痕,两株盆栽的棕榈树没有了下面的花盆,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帽架半倾斜地靠在前阳台的半墙上,但是扔的时候并没有用力:一些钩子断了,玻璃却是完好的。在厨房里,没有杯子或者瓷器被摔碎,摔在地上的都是能发出很大声响的罐子和锅,以及搪瓷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