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9/17页)
所有奖学金班的尖子生都被剥夺了玩乐的时间和权利,但是他们仍然努力使自己保有恶作剧的天性,尽情享受着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当然有一些忧心忡忡的男孩只知道谈论学习。但是大部分人都在谈论刚刚开始的足球赛季,以及刚刚结束的桑塔·罗萨赛马大会,彼此暗示他们的爸爸开车带他们去参加赛马大会,车上装着盛满食物的大篮子,他们在赛马大会上赌马,输掉了大笔的彩金。他们议论着圣诞节赛马大会上“褐色炸弹”和“弃儿”将会有怎样的表现(考试在十一月上旬举行,这能让他们憧憬考试结束后的生活)。阿南德在谈论这些话题时并非不在行,虽然他相当讨厌赛马,但他却谈论得头头是道。比如,他知道“弃儿”的父亲是“流浪者”,是“山谷希望”的后代;他宣称亲眼看见了这三匹马,并传播了一个在赛马场上的故事,即“弃儿”小时候曾经吃晾晒在外面忘记收回的衣服。他还卖弄了更多的赛马场闲言,声称(他开始因这个观点小有名气)那匹“小马厩”虽然正经历几乎无法挽回的灾难性低谷,却是特立尼达最好的马;令人遗憾的是它的表现太反复无常,但是这些白马都是性情暴躁的烈马。
一天,星期一的午餐时分,话题转向电影,似乎所有住在西班牙港的男孩都在周末到伦敦剧院看了连场电影:《杰西·杰姆斯》和《弗兰克-杰姆斯的归来》。
“很棒的两部曲!”男孩们惊呼着,“简直棒极了!”
阿南德有关“小马厩”的论调使他赢得了总能有与众不同的见解的名声,他说他不喜欢那两部电影。
男孩们一起反驳他。
阿南德根本就没有看那两部电影,只是重复说自己并不喜欢。“我看还不如看《侠盗道尔顿》和《侠盗道尔顿东山再起》。从各方面来说,老伙计。”
碰巧这时有个男孩说:“我敢打赌,他根本没有看过!你们能想象他那样一个书呆子会去剧院?”
“你这个虚伪的坏蛋,”阿南德说,引用了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两个词,“你才是书呆子。”
那男孩想要转移话题:他是一个极为刻苦的书呆子。他重复说,但没那么起劲了:“我打赌他没有去看。”但是其他男孩都竖起耳朵听,那个攻击阿南德的男孩又有了些自信,说:“好吧,好吧。他去看了。就让他说说当亨利·方达……”
阿南德说:“我不喜欢亨利·方达。”
这稍稍转移了话题。
“你说你不喜欢方达是什么意思。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根本就没有见过方达走路的样子。”
“那是走路,老伙计。”
“好吧好吧,”那男孩继续说,“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当亨利-方达和布莱恩·丹莱维……”
“我也不喜欢他。”阿南德说。这时候上课铃响了,阿南德松了一口气。
他从那个攻击他的男孩的恼怒中看出这盘问还会继续。他放学后直接去了乳品店;他回来时,已经是私人补习的时间;私人补习结束后,他设法逃了校长家的课。然后他回家了,他说今晚他不用做作业,他想去伦敦剧院看电影,让大脑放松一下。
“我没有钱,”莎玛说,“你得问你爸爸要。”
毕司沃斯先生说:“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根本就不会喜欢西方人的玩意。”
阿南德暴躁起来:“等我到了你的年纪,我才不想和你一样。”
他后悔自己的出口伤人。他实际上十分疲倦,而毕司沃斯先生挥手让他走开的态度相当冷淡。但是他没有道歉。他唠叨着自己头痛,并说他肯定是因为用脑过度,这就是只知道题海填鸭的不幸,在学校他的竞争对手们经常这么看待他。
毕司沃斯先生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后天才发薪水。现在我在办公室里只负责那些救贫基金的小钱。去问你妈妈要。”
和平时一样,她的确还有一些钱。
“你要多少钱?”
阿南德算了一下。一张成人票是十二分,孩子是半票。保险起见,他说:“三十六分钱。”他之后会把找回的零钱还给莎玛。
“三十六分钱。嗯,好家伙,你算是把我搜罗得一干二净了。看。”
他看到她的钱包里只剩下一些铜币。但是她总是能有办法。而且后天就是毕司沃斯先生发薪水的日子。
晚上的电影在八点半开映。毕司沃斯先生和阿南德大约八点钟离开家。在电影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华人开的咖啡馆。他们要在那里买些吃的,这是看电影的惯例。他们还有十八分余钱。他们买了花生和薄荷糖,一共花了六分钱。
有一道窄窄的通道通往伦敦剧院放映厅,就好像以此前往传奇故事中的地牢。通道一次只能走一个人,同时使坐在通道尽头的检票员可以用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粗木棒挡住擅自闯入的人。毕司沃斯先生和阿南德到的时候,发现通道入口挤着一群乱哄哄的人。他们在人群边上犹豫了一会儿,立刻就被后面的人挤进人群当中。他们被挤得手脚都不听使唤。阿南德被夹在高大的男人当中,看不见光亮,也透不过气来,只能由着人群往前移。人群中不断发出不满和生气的叫声:电影已经开始了,他们可以听见电影开头的音乐。阿南德感到人群挤得更厉害了,他担心自己会在通道和墙壁的夹角处被挤扁;毕司沃斯先生呼唤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无法回答,他既无法抬头看,也无法低头看。他只知道通道的尽头是亨利·方达和布莱恩·丹莱维以及泰荣·珀尔,不管他在学校里说了什么,他们都要获得阿南德的最高敬意。他听见男人们叫嚷着要买票;他们离门口越来越近了。在通道墙上有一个半圆形的透着光的小洞,把钱从洞里塞进去,再接住票拿出来,售票员的手时不时在洞口闪现:一个女人的手,肥胖、冰凉。
轮到毕司沃斯先生买票了。他挣扎着挤在小洞正前方,以免自己还没买到票就被挤到那个拿着棍子的检票员跟前,他在售票口闪亮光滑的木板上放了一个先令。“一张全票一张半票。”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只有白天才有半票。”那张准备撕票的手等待着。
“那么就买两张全票。”
两张绿色的电影票被推到他面前,他和阿南德感受着来自背后的挤压,如释重负。
“喂,你!”那女人的声音从小洞里传出来。
卖票中断了,通道里的人声愈发嘈杂。
“你!”
毕司沃斯先生回到亮着灯的小洞那里。
“你什么意思,只给我一个先令?”硬币摊在她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