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11/17页)

那个喜欢傻笑和舔嘴唇的维迪亚德哈也受到了相同的重视;琴塔还给了他许多护身符,在梵学家的指导下给他挂上,并故弄玄虚地赶走了好奇的寄宿者们。最后,男孩们出门去学校,身上都散发着薰衣草的味道,维迪亚德哈坐他爸爸的出租车去上学,毕司沃斯先生推着他那辆埃菲尔德皇家自行车,陪阿南德步行。沿街往下走到一半,阿南德把手插进裤兜里,摸到一个柔软的小小圆形东西。是一个干酸橙。一定是莎玛为了驱逐坏运气放进去的。他把酸橙扔进了排水槽。

一切如同阿南德害怕的那样。所有攻读奖学金班的孩子在这多年的准备之后,终于等到了这献祭般壮烈的一天,盛装打扮,为了捐躯。他们都穿着斜纹哔叽短裤、白衬衣,系着学校的领带,至于那些衣服里面都藏着什么护身符,阿南德就只能猜测一下了。他们的口袋里装满了钢笔和铅笔。他们的手上拿着吸墨水纸、直尺、橡皮和新墨水瓶;有一些孩子还拿着一整套计算工具,许多孩子都戴着手表。学校的院子里挤满了陪同前来的爹地们,他们是许多篇英语作文中的主人公;看上去他们和儿子们一样认真装扮了一番。男孩们看着自己的爹地,而没有戴手表的爹地们面面相觑,看着竞争对象们的上一代。学校外面几乎没有什么汽车,因此当维迪亚德哈坐着他爸爸的汽车到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艳羡。但是格温德并没有即时离开,眼尖的男孩们已经看清了车牌上表示出租车记号的“H”。总而言之,这是可怕的一天,是清算审判的一天,身侧都是仔细探查的爹地们,前方就是考试。

阿南德想让毕司沃斯先生立刻就离开。并不是毕司沃斯先生经不起这样的仔细打量,而是没有一个有爹地陪同的男孩可以做出对考试不屑一顾的样子来,而阿南德尤其想要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毕司沃斯先生顺从地离开了,心里以为这是孩子们的忘恩负义和冷酷无情。阿南德加入没有爹地陪同的男孩们的行列,让那些陪同的爹地们大开眼界,夸张地展示着在校男生的个性:他们叫喊着,故意恃强凌弱,互相叫着对方的绰号,大说特说老套而隐秘的课堂上的笑话,并高声大笑。他们闹哄哄地议论着那天下午要在“大草原”举行的足球比赛,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许多孩子都说他们要去观看比赛。其中一个大胆的男孩讲述着他昨天晚上看的电影。他们叽叽喳喳着,汗湿的手弄脏了吸墨水纸、直尺,满墨水瓶都是指痕;他们等待着。

铃声响起时,操场瞬间陷入寂静。叫喊声中断了,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特拉格瑞特街上的车来人往,女王公园旅馆厨房里的喧嚣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白衬衫飘动着,新擦亮的皮鞋轻快地敲击着铺沥青的四方院,然后沿着水泥台阶拾级而上;每个门口都有一列摇摆的蓝色斜纹哔叽;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彻大厅;不时地传来示威性的重重关课桌盖的声音。然后一片沉寂。独自留在学校操场上的爹地们就盯着大厅门口。

慢慢地人群渐渐散开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衣服已经有些松垮,眼睛却闪闪发亮。许多人拿着浸着油迹的纸包。他们站在建筑和树木的阴影里,紧盯着大厅门口。一个戴着套袖、神情自若的监考老师慢慢地上下走动着,手里拿着纸页;他时不时地对着轻握的拳头无声地咳嗽一两次。一辆车停在学校大门不远的地方,一个中年司机懒洋洋地靠在车座和车门形成的角落里,在驾驶盘上放了一张报纸读着,抠着鼻子。

然后一个装满食物的大篮子出现了。那是一个柳条大篮,熨烫好的白色餐巾的一角从篮子盖下探出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仆臂上挎着大篮,等候在学校看护人家旁边的树荫里,毫不理会那些拿着油腻腻纸包的爹地们的目光。

更多的汽车来了。毕司沃斯先生写给《特立尼达卫报·周日特刊》的有关受救助穷人的感人肺腑的贫苦报告新鲜出炉之后,他也骑着那辆埃菲尔德皇家自行车来了。按照他频繁造访穷人形成的习惯,他把自行车用链条锁在学校的栏杆上。他还没有解下自行车裤管夹就走进了学校操场:它们使得他看上去急切而又活跃。

又出现了两个大篮子。提篮子的人一个穿着制服,另一个穿着黑色的棉制长袍,站在前面那个挎着篮子的女仆旁边。

格温德也来了。从早晨起,他的心情就和平时不一样。他重重地甩上他的出租车车门,在学校大门外踱着步子,冲着人行道微笑着,双手背在后面哼哼着。

大厅里仿佛有一群鸽子振翅起飞:收考卷了。然后是不紧不慢地关课桌盖子的声音,慢吞吞地摩擦的脚步声,比早晨更果断一些,接着就冒出混成一片的白色衬衣,不成队形的蓝色哔叽裤子:仿佛是一个整齐的军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败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地迅速逃跑的场面。爹地们迎上去,就像欢迎乘火车到达的人们,一些人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孩子,还有一些人迷失在白色和深蓝色的漩涡之中,踟蹰着找不到目标。

即使在这样的混乱中,人们还是注意到了大篮子,其中的两个引起了惊讶,因为上来接篮子的男孩十分腼腆而且平常,现在他们被女仆们逼着朝教室走去。

各处的爹地们都在倾听孩子们的汇报。孩子们展示着试卷,用沾着墨迹的手指指点着。几乎在同时,爹地们转过身去,解开褐色的白色的纸包,偷偷地展示着里面的吃食。

毕司沃斯先生首先看见了维迪亚德哈:他跑下台阶,裤子口袋鼓出来了,很明显各装着一个酸橙,他的衣服有些皱了,但是脸上却仍像他早晨进考场时那样愉快、精神和干净。这个小恶棍。他加入那些没有爹地陪伴等候的男孩当中,他们正围着老师。他们不再在爹地们面前或彼此面前装腔作势,他们很急切、兴奋,尖叫着。

阿南德出来时避开了那些男孩。毕司沃斯先生给他的那支备用钢笔在他的衬衫口袋里漏水了,留下很大一团湿的污迹:就好像他的心在流墨水。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他的嘴唇上和周围沾着墨迹,他的额头和脸颊污渍斑斑。他的脸紧绷着;他看上去沮丧、急躁,而且筋疲力尽。

“嗯,”毕司沃斯先生微笑着说,心沉了下去,“考得还好吗?”

“把你的自行车裤管夹解下来。”

毕司沃斯先生对这孩子的暴躁猝不及防,再一次顺从地照做了。

阿南德把考卷递给他,考卷乱七八糟地折叠在一起,已经脏了。毕司沃斯先生展开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