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10/11页)

“我看他是忙于读书了。”

“他一向很喜欢你,穆罕。我想那可能是因为你和他一样喜欢读书。我不知道,也许我应该把我所有的女儿都嫁给读书人。奥华德一直这样说。但是赛斯,你知道……”她停顿了,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这个名字。“以前的习惯很快就变得落伍了,穆罕。我听说你在找房子。”

“我是在看房子。”

“我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不便。但是我们得为奥华德准备房间。这不是他父亲的房子,穆罕。但是如果他能回到他父亲的房子里,不是很好吗?”

“很好。”

“你不会喜欢油漆味的。而且也很危险。我们到处都安装遮雨篷和天窗。现代的玩意儿。”

“听起来不错。”

“只是为了奥华德。虽然我觉得你要是能回来就更好了。”

“回来?”

“难道你不回来吗?”

“哦,是的,”他说,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急切,“是的,当然。百叶窗肯定很不错。”

莎玛对这个消息兴高采烈。

“我从来就不相信,”她说,“妈妈会把我们赶出去。”她诉说着图尔斯太太对米娜的喜爱,还有她送给阿南德的白兰地。

“上帝!”毕司沃斯先生说,突然被激怒了,“这么说你为捉虱子获得报酬了?你要让米娜去给她捉更多的虱子吗,嗯?上帝!上帝!猫捉老鼠!猫捉老鼠!”

让他反感的是他落入了图尔斯太太的圈套,不得不对她感恩戴德。她就这样控制着他,就像她的女儿们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样。他被她控制着,自从他来到哈奴曼大宅,在柜台后面看见莎玛起,他就处于她的掌握之中。

“猫和老鼠!”

她随时可能改变主意。即使她不改变主意,他们又能回到哪里去呢?两个房间,一个房间,还是在房子下面露宿?她已经展示了她怎样运用她的权力。现在她要他摇尾乞怜。当她怀旧的时候,他要和她一起分享;当她辱骂的时候,他要学会忘却。

逃跑,他只有六百元。他属于社区福利部,他是一个没有编制的公务员。一旦这个部门被裁,他也就完蛋了。

“圈套!”他谴责莎玛,“圈套!”

他找茬,跟她及孩子们吵架。

“卖了那该死的汽车!”他喊道,意识到这会让莎玛怎样蒙羞,他在楼下嚷嚷着,为了让所有的姐妹和寄宿者们听见。

他开始被痛苦无休止地折磨。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扔东西。他扯下镶裱的画,砸碎它们。他把一杯牛奶泼到阿南德身上,在他的眼睛上面割了一道伤口。他在楼下打莎玛的耳光。于是他和格温德一样,成了这个房子里众人轻蔑和奚落的对象。除他这个社区福利部的公职人员之外,那个不在场的奥华德因为德行和成功而春风得意,受到每个人的尊敬。

他们把玻璃橱柜、莎玛的梳妆台、赛尔菲尔的书架、帽架和斯林百金床搬到那间出租屋去。四柱大床被拆掉,和穷木匠做的餐桌以及摇椅一起放在楼下,摇椅的摇杆在粗糙的不均匀的水泥地上裂成碎片。生活就像噩梦一般,被分割在那间出租屋和房子的下面。莎玛仍然在房子下面做饭。有时候孩子们和寄宿者们一起睡在他们那儿;有时候和毕司沃斯先生一起睡在出租屋里。

每天下午毕司沃斯先生都开车到他的管区里宣扬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他发放小册子,他演讲,他组织团体并卷入小村子的复杂政治之中,深夜他开车回到西班牙港,回到那间出租的屋子里,那里的条件比他白天访问的任何房子都要恶劣。那辆普莱菲特日晒雨淋、尘土满面,车垫肮脏不堪,后座也布满灰尘,堆满文件夹和发黄的旧报纸。

他的一项职责让他回到阿佤克斯,他在那里组织一堂关于“领导力”的课程。为了避免长途奔波以回到西班牙港,也为了避开他的家人和那间出租屋,他决定在哈奴曼大宅待一段时间。哈奴曼大宅后面的房子已经空了一段时日了,除了一个寡妇没有人住在那里。那个寡妇从事一项秘密的计划,从矮山偷偷来到这里,觉得自己不惹人注目,因而可以不顾赛斯的警告。其实她无须过多担心。自从妻子死后,赛斯一直野蛮行事。他因为伤害别人和侮辱性的言行而受到指控,失去了很多当地的支持。他也变得没有从前那么有技巧了。当他试图在买保险之后烧毁他的一辆旧卡车时被抓住,被指控犯有诈骗罪。虽然事后他被无罪开释,却花掉了大笔的钱财消灾。从此之后他就安宁了许多。他看管他那间肮脏的食品店,不再威吓别人,也不再谈论要买下哈奴曼大宅。家族之间的争吵向来不是偶然的,但是已经成为历史,赛斯和图尔斯家族都失去了他们往日在阿佤克斯的影响力。

图尔斯商店的名字被一家西班牙港公司的苏格兰名字替代,这个名字一直被沿用,最后完全替代了图尔斯商店,以至于没有人觉得不适。一幅巨大的巴塔鞋红色广告悬挂在哈奴曼的雕像下面,商店里繁忙而明亮。但是商店后面的房子是死寂的。庭院里堆放着捆扎的箱子、稻草、硬邦邦的大开褐色纸和廉价的没有用过的厨房家具。木头房子里,在大厅和厨房之间的门厅被用木板封上,大厅被用来储藏稻谷,到处散发着稻谷的霉味和暖烘烘的让人刺痒的灰尘。一边的阁楼像往日那样黑洞洞、杂乱无章。大水桶仍然在院子里,但是里面已经没有鱼,桶外的黑漆起泡剥落,桶里带咸味的雨水泛着彩虹般的光道,好像浮着一层油,蚊子的幼虫在水表面蹦跳着。那株杏树依然枝叶稀疏,似乎刚刚被夜晚的风暴席卷过。树下的土地干涩开裂了。花园里的皇后花已经长成一棵树,夹竹桃长到养分耗尽,开不出花朵,鱼尾菊和金盏草被灌木丛埋没了。隔壁接管商店的辛德黑斯整天用留声机播放着忧伤的印度电影插曲,他们的食物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有时候哈奴曼大宅似乎在等待生机勃发:寂静炎热的下午,从几码远的地方传来家禽咯咯的叫声和慢吞吞的动静。傍晚点亮油灯时,可以听见人们的交谈声、欢笑声、呼唤狗的声音、孩子被鞭打的声音。但是哈奴曼大宅始终寂静无声。商店关门之后没有人待在那里。隔壁的辛德黑斯一家很早就睡觉了。

那个寡妇占据了藏书室。这座大房子总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已经没有叠放的书页,周围一片寂静,从邻居的房子里传来隐约的人声,还有高高地堆在楼下大厅里的稻谷,屋子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荒凉。在屋子的一角有一张帆布小床,小床周围的墙壁上低低地挂着一些宗教画和励志的画,小床旁边有一个存放寡妇物品的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