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9/11页)

在临走之前,沙克哈和桃乐茜总是要和毕司沃斯先生打招呼。毕司沃斯先生对他们招呼自己并不高兴。并不仅仅是因为沙克哈所在的党派正在开展反对社区福利部的运动。沙克哈始终把毕司沃斯先生当作一个小丑,无论何时他们见面,他都试图让毕司沃斯先生扮演小丑。他会发表一些贬低性的言论,毕司沃斯先生则需要把这些话题变得诙谐幽默。让毕司沃斯先生恼怒的,是桃乐茜也开始效仿沙克哈对他的态度。但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无法逃脱这样的戏谑,因为愤怒和报复都被看成这游戏的一部分。沙克哈来到前屋,用他那粗率的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福利部还有那么多油水吗?”然后他就坐在那个穷木匠做的餐桌上,开始用破坏社区福利部和失业吓唬毕司沃斯先生。毕司沃斯先生起初还按照老习惯回答他。他讲述公务员的段子,讲述他在报销的时候遇到的种种困难,以及他怎样花工夫找工作。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无疑在暴露烦恼。“你太感情用事了。”沙克哈说,仍然玩着游戏,“我们之间只是政治上的不同。你应该学会世故一点,伙计。”“你应该学会世故一点。”毕司沃斯先生在沙克哈离开之后说,“饿着肚子世故吗?这个黑心的人,根本不关心我明天是不是会失业。”

已经流传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消息终于落实了:图尔斯太太的小儿子奥华德要从英国回来。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姐妹们穿着最好的衣服从矮山赶来商讨这件事情。奥华德是整个家族的奇迹。他的离去使他成为传奇,即使殖民地每周都有很多学生到英国、美国、加拿大和印度学习医科,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光辉。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取得了什么成就,但是感觉上却似乎非同凡响,甚至超乎常人的理解。他是一个医生,一个专职人员,他的名字印在证书上!而他是属于她们的。她们已经无法拥有沙克哈,但是每个姐妹都讲述着自己曾经和奥华德怎样亲近过,以及他对自己是怎样看重。

毕司沃斯先生和姐妹们一样对奥华德怀有私人感情,和她们一样兴奋激动。但是他心神不定。多年以前,他曾觉得在图尔斯太太和奥华德回来之前自己必须离开哈奴曼大宅。现在他经历着相同的不自在:一种同样的危机感,一种同样的需要尽早离开的迫切感。他一遍又一遍检查他的存款和他将要积攒的钱。他在香烟盒上、报纸的空白处和政府部门的浅黄色文件夹背面都演算了他的存款。钱数始终没变:六百二十元,到年底他将有七百元。钱的数目令人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有一下子积攒这么多钱。但是这个数目不足以让他贷款买房子,充其量只能买一栋那些等待法庭发落的木材建的公寓房。大约两千元就是相当划算的房价了,但是这只适用于那些能把租户告上法庭、可以重建房子或者等着地皮升值的投机商。现在,他的焦虑和兴奋一起增长,毕司沃斯先生每天早晨都查看中介机构的名单,开车到城里寻找出租的房子。当市议会在报纸上整整一个星期整版连载竞拍无法偿还贷款的房屋时,毕司沃斯先生和城里所有的地产中介商一起去了市政厅。但是他缺乏竞拍的信心。

回到房子时,他无法回避图尔斯太太。她坐在阳台上,凝望着绿色的植物,用面纱拍打着她的嘴唇。

虽然他做好了承受打击的准备,但当打击来临时他却几乎要发疯。

莎玛通知了他这个消息。

“那个老贱人不能就这样把我赶出门。”毕司沃斯先生说,“我不是没有权利。她得给我提供解决办法。”他还说:“去死吧,你这贱人!”他气咻咻地冲着阳台说,“去死!”

“男人!”

“去死!让可怜的米娜去给她捉虱子。那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了?嗯?你以为她会像这样把那小神赶出门吗?哦,不。神必须有他自己的房间。你和我还有孩子们可以睡在糖袋子上。图尔斯家的睡袋。专利所有。去死,你这老贱人!”

他们听见图尔斯太太平静地冲着苏诗拉咕哝着。

“我有我的权利。”毕司沃斯先生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能在我的房门上贴一张纸就把我扫地出门。如果你这么做,你要给我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图尔斯太太给了他一个解决办法:给他提供一间出租的房子,就是莎玛几年前收租金的房屋之一。木头墙壁没有油漆,变成灰黑色,已经腐朽了。在那摇晃的修补过的地板上,每走一步,被蛀虫蚀空的木屑就纷纷落下。屋子里没有天花板,光秃秃的电镀铁皮屋顶上沾满了絮状的煤灰,而且还没有电。家具放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在哪里睡觉、做饭、洗漱呢?

他发誓再也不和图尔斯太太说话,她似乎也知道他下定了决心,也不和他说话。一个又一个早晨,毕司沃斯先生一座房子又一座房子地寻找着,去找出租的房子,直到他筋疲力尽,疲惫耗尽了他的怒火。于是下午时他开车去他的管区,在那里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

有一天深夜他回到房子里——现在房子对他变得越来越像是庇护所,也更加有秩序——他看见图尔斯太太坐在黑暗的阳台上。她在轻轻地哼唱一首圣歌,似乎她超脱了这个世界,独自一人。他没有理睬她,当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

“穆罕?”她的声音里带着探询,很亲切。

他站住了。

“穆罕?”

“哎,妈妈。”

“阿南德怎么样了?我最近没有听见他咳嗽。”

“他没事。”

“孩子们,孩子们。麻烦啊,麻烦。但是你还记得奥华德是怎样工作吗?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一边帮着店里做事,一边读书。一边收钱一边读书。给所有的人帮忙,还能够读书。你还记得哈奴曼大宅吗,穆罕?”

他意识到她现在的心境,不想被她这种心境诱惑。“那是一座大房子。比我们所在的任何地方都大。”

她不慌不忙地说:“他们给你看奥华德的信了吗?”

奥华德的那些来信不过是谈论英国的花草和英国的天气。信带着一点文学色彩,字里行间稀稀落落地空着很大距离。二月份的浓雾终于结束了。奥华德曾经这样写:浓雾在每个窗台上都积落了一层厚厚的黑色。雪花飘来又飘走,但是很快水仙就会开花了。我在我前面的小花园里种植了六棵水仙。其中五棵都发芽生长了,只有第六棵死掉了。我唯一希望的是它们不会像去年那样不开花。

“在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对花草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图尔斯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