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7/11页)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不幸发生了。汽车的后轮陷入松软的热沙地里。他们看着车轮空转,扬起沙砾,觉得汽车笃定坏了。他们在车轮下放上椰子树枝、椰子壳和小块浮木,终于把汽车弄出坑来。莎玛说她肯定汽车向一边倾斜;她说整个车身已经损伤了。

星期一,阿南德骑着那辆埃菲尔德皇家自行车上学去了,这样毕司沃斯先生写在柯林斯版《莎士比亚文集》上的诺言也部分地兑现了。在战争情况下最终还是实现了这个许诺。实际上,战争已经结束了相当一段时间。

W.C.塔特尔在这段时间里始终不动声色。他对毕司沃斯先生的新西装、新汽车和度假不置可否,他似乎无法承受这接踵而来的变化。但是普莱菲特汽车渐渐不再引人注目,车垫变得肮脏,洗车变成一项烦人的任务,孩子们把这任务交给了莎玛。仪表盘上的钟表也停了,没有人再注意烟灰缸盖子的叮当声,这时候W.C.塔特尔后来居上,一举摧毁了毕司沃斯先生所有的优势。

他通过寡妇柏丝黛宣布,他在伍德伯里克买了一栋房子。

毕司沃斯先生深受打击。他不理睬莎玛的劝慰,找茬和她争吵。“是你的就是你的,”他模仿着莎玛,“这就是你的哲学,嗯?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哲学是什么。抓住他,和他结婚,然后把他扔进一个煤桶。这就是你们家族的哲学。抓住他把他扔进一个煤桶。”他对公众对社区福利部的批评变得极度敏感。社会工作和青少年犯罪的书籍在餐桌上积满灰尘,他又重新开始阅读哲学书。塔特尔家的留声机兴致昂扬地播放着,他拍打着隔板叫喊:“还有人住在这里呢,你知道。”

他试图以辩证的方法看到光明的一面。车库的问题不会再那么麻烦:车库里无法停三辆车,他常常被迫把车停在路上。也不会有留声机整日喧哗。等到塔特尔一家搬走之后,也许他还可以租下他们的房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塔特尔一家还是没有搬走。

“他干吗不带着他那留声机和裸女雕像离开呢?”毕司沃斯先生问莎玛,“如果他有房子的话。”

柏丝黛带来新消息。塔特尔买的房子里住满了房客。W.C.塔特尔尽管不动声色,实际上正在想方设法起诉,把房客赶出去。

“哦,”毕司沃斯先生说,“是那种房子。”他想象着他调查申请救济的穷人时看见的那种腐朽不堪的拥挤的房子。现在毕司沃斯先生一会儿希望W.C.塔特尔从房子里搬出去,一会儿又巴不得他起诉失败。“把那些穷人赶出去。让他们住在哪里呢,嗯?但是你们家人根本不关心这种事情。”

有一天早晨,毕司沃斯先生看见W.C.塔特尔西服领带穿戴整齐,还戴着帽子离开房子。那天下午柏丝黛汇报说诉讼失败了。

“我还以为他是去一流摄影室照相哩。”毕司沃斯先生说。

大喜之下,他做了一件他一直拒绝做的事情。他开车去看塔特尔家的房子。让他失望的是,房子坐落在一个不错的地区,在一块完整的地皮上:一座坚固的旧式的木头房子,唯一的不足是需要上一层油漆。

不久柏丝黛就汇报说房客准备搬走了。W.C.塔特尔说服了市议会,让他们认为房子相当危险,如果不翻盖的话也要重修。

“又是老一套赶人出门的把戏。”毕司沃斯先生说,“我敢说没有哪座房子经受得住十个塔特尔家的胖子在里面蹦蹦跳跳。重修,嗯?我看他们是要开着那辆旧卡车到矮山再多砍一些树。”

“他正是这么做的。”莎玛说,对那种劫掠行为表示轻蔑。

“你知道我为什么无法在这个地方发迹吗?这就是原因。”但是甚至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像极了在那个水泥屋子里的布罕戴德。

塔特尔一家没有举行什么告别仪式就搬走了。只有塔特尔太太勇敢地不顾他们之间的敌意,亲吻了她的姐妹和她在路上遇见的孩子们。她神情忧伤但是很坚决,她的举止意味着虽然她与此事不相干,但是她丈夫的掠夺行为是正当的,而她坚决捍卫这一点。受到威吓的姐妹们也只有做出忧伤的样子来,搬家就像塔特尔太太出嫁时那样催人泪下。

毕司沃斯先生想在塔特尔一家搬走之后租住他们的房间的希望破灭了,因为图尔斯太太要从矮山搬进来。这个消息让整座房子都蒙上了阴云。她的女儿们都认为图尔斯太太精力充沛的时期已经结束,现在只有死亡在等待她。但是她仍然在很多方面控制着她们,她们不得不忍受她的反复无常。心情沮丧的柏丝黛吓唬那些学习者和读者,说图尔斯太太将如何处置他们,弄得他们也很沮丧。

图尔斯太太、看护病房的寡妇苏诗拉和布莱吉小姐一起来了,房子里立刻就安静了许多。学习者和读者们个个低首敛眉,但是图尔斯太太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在被鞭打之前,如果他们号啕大哭,就可以免于挨打。

图尔斯太太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她只是身体不适。她的眼睛疼;她的心脏很糟糕;她一直头痛;她胃口不好;她的腿没有力气;每隔一天她就会发一次烧。她的头上始终浸着头发香水;她每天都需要全身按摩,她需要各种各样的膏药。她的鼻孔里塞着软蜡烛或维科药膏;她戴着深色的眼镜;她的头上很少没有缠绷带。苏诗拉整天忙碌。在哈奴曼大宅时,苏诗拉作为图尔斯太太的护士享受一定的特权,但是现在这种家庭结构已经被破坏,她不再享受任何权利,却无法逃脱这个义务,她也没有孩子可以救她。

图尔斯太太度日如年。她不读书,又嫌收音机吵闹。她更无法出去。她从房间走到厕所,然后到前阳台,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唯一的安慰是说话。她的女儿就在身边,但是和她们说话似乎只能激怒她。随着她的身体逐渐虚弱,她越发出言不逊,总是恶意咒骂。她常常冲苏诗拉发脾气,每周都要把她赶出房子一次。她哭喊着她所有的女儿都巴不得她死,她们都在吸她的血汗。她诅咒她们和她们的孩子们,威胁要把她们赶出去。

“真是家门不幸。”她告诉布莱吉小姐,“这也是种族不幸,我流年不利。”

只有布莱吉小姐能赢得她的信赖,布莱吉小姐向她汇报并安慰她。还有一个逃亡到此地的犹太医生。他每周来出诊一次,倾听图尔斯太太的牢骚。每次医生到来的时候,房子就要收拾干净,图尔斯太太热情地招待他。他重新激发了她所有的温情和幽默。当他离开时,她就对布莱吉小姐说:“永远不要信任你的族人,布莱吉。永远不要相信他们。”布莱吉小姐说:“是的,夫人。”她按时送水果给医生,有时候图尔斯太太会突然命令柏丝黛和苏诗拉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送到医生家去,就好像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似乎是为了满足她内心的某种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