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5/11页)
那时候男人们很时兴在运动场合手上拿着一个内装五十支香烟的圆形香烟罐和一个光面火柴盒,用食指把火柴盒压在香烟罐顶。毕司沃斯先生有火柴盒,他用半天的生活费买了香烟。为了展示他的新西装,他拿着一罐香烟骑车去奥弗。
来到特拉格瑞特街的时候,他隐约地听见稀稀落落的掌声。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人们不会这么早聚集,最好的时机是喝完茶的时候。但是他还是骑车来到奥弗的看台边上,把他的自行车停在剥落的瓦楞铁栅栏边上,锁上车,从他精心折叠出裤缝的裤子里取下自行车裤管夹,抖了抖裤子,抚平裤子上的褶皱,抻直肩膀上扎人的西装外套。没有人排队。他花一元钱买了票,然后拿着香烟罐和火柴盒,朝看台走过去。看台上只有四分之一观众。大部分人都坐在前排。毕司沃斯先生看见坐满人的一排中间有一个空座。
“对不起。”他说,开始慢慢地沿那排座位往里走,人们在他走到跟前时站起来给他让道,那排座位后面的人也站起来。大家在他经过之后又重新坐下来,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态度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引起的骚动。他终于来到他的座位上,用一块手帕掸了灰尘,按照后面某个人的要求轻微地弓起背。他刚刚解开西装上衣的扣子,整个人群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毕司沃斯先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板球场,也跟着鼓掌。他坐下来,拉起裤子,双腿交叠,打开香烟罐盖子上的切割刀,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这时掌声雷动,每个人都站起来。椅子被推到后面去,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些椅子被掀翻了。毕司沃斯先生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鼓掌。人群拥向板球场。板球手们散开了,场上晃动着一片白色。裁判员被人群分隔着,镇定地朝休息室走去。比赛结束了。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到球场上去。他来到球场外面,打开自行车车锁,然后骑车回家,手里还拿着那个香烟罐。
他那身西装晾晒在后院里莎玛的晾衣绳上,无法和琴塔的晾衣绳上晾晒的格温德的五套三件套西装媲美,那五套西装需要用两根尖端分叉的木棍支撑。但这仅仅是开始。
访问结束了,毕司沃斯先生需要分析他收集来的信息。他对此一筹莫展。他调查了两百户人家,但是每次分类之后,他无法得出对两百户人家的调查结果,便不得不重新翻阅所有的问卷。他涉及的是一个没有规章的社会,分类工作毫无秩序。他在一张张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加法计算。斯林百金床上到处都是问卷。他督促莎玛和孩子们帮忙,呵斥他们的无能,把他们打发走,然后工作到深夜。他蹲坐在餐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桌子太高,垫着枕头坐在椅子上也不行,他就只好蹲着。有时候他威胁着要把桌腿砍短一半,并咒骂那个做桌子的穷木匠。
“这该死的东西简直让我恶心。”当莎玛或阿南德催他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喊道,“让我恶心,我告诉你。恶心。我不知道我干吗不接着干我那调查穷人的工作。”
“无论你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莎玛说。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心中深切的恐惧。社区福利部已经受到攻击。公民、纳税人、捍卫公众权益的组织,以及其他人已经给报纸写信询问这个部门的职责,并抗议浪费纳税人的钱财。沙克哈所属的南部商人党已经提出要废除这个部门的运动:这是一个特别的目标,需要长期探求,因为没有一个党派有自己的计划,虽然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让殖民地的人们个个平等富有。
这是毕司沃斯先生第一次感受到公众攻击,尽管这类攻击信十分普遍,所有的政府部门都会受到岛上各个党派的持续攻击,但是他仍然无法放心。他害怕翻开报纸。捍卫公众权益的组织尤其难以应付:他们给三家报纸都写了同样的信,整整两个星期,报纸连载完了这封信。除了毕司沃斯先生,其他人根本不担心,但是这也没有让他感到宽慰。莎玛认为政府是坚不可摧的,但她只是莎玛。罗基小姐总是可以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去。其他官员是从政府其他部门调来的,他们也总可以回到原来的职位上去。而他只能回到《特立尼达卫报》,那里每个月的薪水还不到五十元。
他庆幸自己写了一封措辞谨慎的辞职信。为了防止不幸降临头上,他开始走访《特立尼达卫报》报社。报社里的气氛总是让他兴奋,他受到的欢迎也平复了他的恐惧:他被认为是交上好运的人。但是他境况的每一次改善和他积攒的每一分钱都让他觉得自己更加脆弱:这一切太好了,以至于不能长久。
他及时完成了他的图表(为了清楚地分类,他把三张双面的大开书写纸连成一张几乎五英尺长的名册,这让罗基小姐哈哈大笑),他还写了报告。图表和报告都被打印复制好,然后他根据吩咐寄到世界各地去。他终于可以领导村民唱歌或从事家庭手工业了。他被指派到一个地区。他接到部门的备忘录通知,为了让他在管区内行动自如,他可以享受政府优惠贷款来买一辆汽车。
房子的规则延续着。孩子们发誓要保守秘密。毕司沃斯先生带回家的小册子用优质图画纸制成,芳香扑鼻,富有光泽,似乎散发着新车的气味。他偷偷地上了驾驶课并考取了驾照。然后,在一个相当普通的星期六的早晨,他开回一辆崭新的普莱菲特,漫不经心地把车停在大门前,车身和人行道并不完全平行。他走上前楼梯,毫不理睬车子引起的兴奋。
“维迪亚德哈!马上给我回来,如果你不想让我打断你的手和脚的话!”
当格温德中午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车位被占了。他的雪佛兰车身较大,却很旧,又没有清洗,挡泥板撞出凹印,断裂后又焊接上,一扇车门漆着没有光泽的颜色,并不匹配,车牌上标识着H,这是出租车的字样,挡风玻璃上难看地贴着各种胶粘物,还有一块圆形的金属板,上面贴着格温德的照片和出租司机许可证。
“火柴盒,”格温德咕哝着,“谁把这火柴盒停在这里的?”
孤儿们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他也没有降低毕司沃斯先生孩子们的热情,他们自从毕司沃斯先生把车漫不经心地停在那里开始,就不断地擦拭车上的灰尘,并故意为难地抱怨新车怎样招灰尘。他们在汽车的各个地方都发现了灰尘:车身上、弹簧上、挡泥板的内侧。他们擦拭着车子,难过地发现他们在汽车的油漆上留下划痕,虽然非常细微,但是可以从某个角度看见。米娜向毕司沃斯先生汇报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