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10/10页)
“我什么也没想。你有钱,你想要买房子,我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莎玛离开房间,碰见了苏妮蒂。苏妮蒂说:“我听说你现在发达了,买房子买地呀。”
“是的,孩子。”
“莎玛!”毕司沃斯先生叫道,“让那姑娘回去帮她那无能的丈夫照看他们在波可玛的羊群吧。”
羊群是毕司沃斯先生捏造出来的,每次都能让苏妮蒂恼羞成怒。“羊群!”她朝院子嚷嚷着,咬牙切齿,“哼,有的人至少还有羊群,不像有的人根本就一无是处!”
毕司沃斯先生只猜对了莎玛一半的动机。她知道他们搬出去的时候到了,但是她不希望这一切发生在争吵和受辱之后。她希望她和她母亲之间的隔膜能烟消云散,她认为毕司沃斯先生的举动太过仓促,也太过挑衅。
他一点一点透露了那些惊人的细节。
“五千五百元。”他说。
他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哦,上帝!”莎玛说,“你疯了!你疯了!你在我的脖子上挂了一块大磨石。”
“是一串项链。”
她的绝望让他心惊肉跳,但也让他更加固执,他通过折磨自己来折磨她。
“我们还在付汽车的贷款。而且你不知道你还能给政府工作多长时间。”
“你弟弟希望我立刻就被炒鱿鱼。告诉我,嗯,在你心底里是不是觉得我的工作毫无价值,嗯?在你心底里你就是这样想的。嗯?”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的话。”她哭着说,然后下楼到厨房去了,楼下聚集着学习的人和姐妹们,还有已经出嫁的外甥女们,她们在光线微弱的苍蝇乱飞的灯泡下交谈,做活计。她的周围安全了;但是当不幸降临的时候,她只有独自一人承受。
她又回到楼上的房间里。
“你哪来的钱呢?”
“你不用操心这个。”
“如果你想要挥霍钱财,我很愿意帮你。明天我就去德·里玛的店里买那个你一直说要买给我的胸针。”
他哧哧地笑起来。
但是她一离开房间,他就陷入恐慌之中。他离开房子,围绕着草原散步,沿着宽阔安静的种植着青草的圣克莱尔街道散步,街上没有关门的房子中闪着柔和的灯光,看得见富裕安静的家庭内部。
他已然孤注一掷,就再没有勇气回头,却有相当的力量继续前进。他为莎玛的不快所鼓舞,同时又因为孩子们的欢欣雀跃增强了信心。他避免质疑自己;他担心奥华德会回来,越发担心自己可能不配拥有法务官书记员和那老祖宗的房子。她烘烤了蛋糕,还如此优雅地招待了他。
在这种焦虑的驱使下,他星期四下午开车到阿扎德家里,一看见塔拉就告诉她,他要来借四千元买一栋房子。她没有异样的表现,她说她很高兴他终于可以摆脱图尔斯家族了。这时候阿扎德走进来,用帽子扇着风,毕司沃斯先生也同样坦率地表明来意,阿扎德只把这看成一笔小交易。他借债四千五百元,利息是百分之八,五年之后还清。
毕司沃斯先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始终谈笑风生、直言不讳。当他开车离开阿扎德家的时候,他的心渐渐冷下来,他明白自己不但背负了债务,还欺骗了别人。阿扎德不知道他的车款还没有付清,也不知道他还不算正式的公务员。他欠的债务也不可能在五年之内还清,单单利息就是每月三十元。
但是他不是没有机会反悔,比如他们星期五傍晚去看房子的时候。
他急于表现自己配得上拥有那房子,他坚持让孩子们换上最好的衣服,要求莎玛在他们到了那里时尽可能不要多嘴。
“不要带我去。不要带我去,”莎玛说,“我是你的耻辱,我会让你在你那高贵显赫的卖主面前丢脸的。”
她一路上都这样喋喋不休,就在他们刚刚拐进锡金街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失去了耐性:“没错。你当然让我觉得丢人。你就留下和你那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吧,不要烦我。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她愕然。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平息他们的争吵了。他们已经来到锡金街。他开车经过房子,把车停在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他对孩子们说,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去,或者就和他们的妈妈留下来,然后继续与图尔斯一家住在一起。他甩上车门走了。孩子们下车跟着他。
于是在他们买下房子之前,莎玛就只在那辆普莱菲特经过房子的时候看过一眼。她看见水泥墙壁被街灯的灯光点染着柔和的光彩,隔壁的树木投下浪漫的影子。她有可能注意到那拙劣的楼梯,那危险的弯曲的横梁,那根本不能算完工的窗格和房子的木构件,她也有可能注意到房子没有后门,还有无数虽然微小但是重要的装饰,但是她只能坐在车里,被怒火和恐惧折磨。
孩子们摆出最为得体的举止和老祖宗交谈,她对他们曲意奉承,让他们非常受用。他们看见打磨上光的地板、富丽堂皇的窗帘、装着隔音板的天花板,以及那套莫里斯家具,他们不需要再看更多了。他们喝着茶,吃着蛋糕。毕司沃斯先生对孩子如此得体的表现不无得意,他和法务官书记员一起抽烟喝威士忌。当他们上楼的时候,法务官书记员在前面带路。楼梯很黑。他们没有注意到楼梯上没有灯,黑暗遮盖了房子粗劣的建构。他们已经习惯了凑合、老式的房子,他们为眼前的一切神魂颠倒。因为自己是客人,他们没有停下来询问问题。当他们来到楼上时,又完全被浴室,被绿色墙壁的卧室,被阳台和转播收音机吸引了。
“收音机!”他们喊起来。他们已经忘记拥有收音机的感觉了。
“如果你们想要,我就把它留给你们。”法务官书记员说,就好像他还要帮缴收听费一样。
“嗯,你们喜欢吗?”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问。
毫无疑问,他们是喜欢。房子是这样新、干净、现代和精美。他们急于让莎玛也喜欢上这座房子,想要她亲眼看看它。但是面对毕司沃斯先生的得意和兴高采烈,莎玛很坚决。她说她不想让毕司沃斯先生和他的孩子们丢脸。
整个星期图尔斯太太都在生病,但却相当平静。奥华德回来以后,她变得十分脆弱。她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人用头发香水浸透她的头发,倾听着奥华德的脚步声。她为了赢得他的心,开始讲述他的孩提时代和梵学家图尔斯的故事。她既不辱骂,也不生气,但是泪水泉涌似的从她的深色眼镜下面流出来,她编造一长串忘恩负义、不讲道义和被人疏忽的故事。她的女儿们都来倾听她的絮叨。她们毕恭毕敬地显出悔恨的样子,面对奥华德的沉默,她们个个都神情严肃、举止小心。她们讲印地语,她们不轻视自己,她们想表现出受到冒犯的样子。但是奥华德却没有什么表示。他没有透露他在多巴哥的遭遇。于是姐妹们就把矛头转向莎玛,无声地谴责她。奥华德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他更多和他医院的同事们在一起,那是社会缔造的一个新阶层。他到南部沙克哈的家里去。他在印度俱乐部打网球。他突然闭口不谈革命,几乎就像开始谈起时那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