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5/10页)

阿南德又散开他手中的牌。

奥华德说:“你要是想看毕加索画的肖像,干吗不照照镜子?”

这无疑是奥华德又一个尖刻的批评。沙克哈笑嘻嘻地咕哝着。围观的姐妹们和她们的孩子们放声大笑。奥华德承认她们的赞同,对着自己的牌得意地微笑着。

阿南德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采纳了奥华德所有的政治和艺术观点,他在学校宣布自己是共产党员,他还声称艾略特是他厌恶的人。轮到他发牌了。他心慌意乱之中先给自己发了牌。“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低下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带些笑意。

“没有必要道歉,”奥华德严厉地说,“这不过是你狂妄自大和自我中心的表现。”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原来的快活气氛消失了,沙克哈研究着他的牌。奥华德对着自己的牌皱起眉头。他的脚拍打着水泥地板。更多的人前来围观。

阿南德觉得耳朵火烧火燎。他努力地盯着自己的牌,感到房子的每个角落都鸦雀无声。他能感觉到有人来围观,赛薇、米娜、坎姆拉。他感受到莎玛也来了。

奥华德喘着粗气,大声吞咽着。

沙克哈叫牌的时候,声音低沉,似乎不想参与这输赢的斗争。沙克哈的对家维迪亚德哈叫牌的时候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但毫无疑问,他的声音是随意的,没有任何冒犯之意。

阿南德叫牌的时候表现得很愚蠢。

奥华德紧咬着他的下嘴唇,慢慢地摇着头,用脚轻拍着地板,呼吸的声音更加粗重。他叫牌时,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显示他正在试图挽回无望的败局。

游戏继续。阿南德玩得越来越糟糕。沙克哈似乎在无心之中,一圈又一圈地赢了越来越多的牌。

奥华德的呼吸声和吞咽声几乎让阿南德窒息。后背一片冰凉: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游戏最后终于结束了。沙克哈不留痕迹地故意指出各自的得分。他们等着奥华德发话。没有轮到他洗牌,但是他一边洗牌,一边沉重地呼吸着,说:“这就是你们这些天才带给我们的东西。”

阿南德的眼眶湿润了。他跳起来,椅子倒在身后,喊道:“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该死的天才!”

“啪!”他的右脸一阵滚烫。尽管奥华德手已经移开,他的右脸还在颤抖着,好像他的脸颊还在等待那记耳光的指示。奥华德站起来,沙克哈弯着腰,拾起散落在肮脏的地板上的牌。然后“啪!”,他的左脸一片滚烫,剧烈地抖动着。他忘记了围观的人,只是紧盯着面前奥华德起伏不定的穿着白衬衫的胸脯。奥华德的椅子已经掀翻了。沙克哈难堪地靠在桌子上,椅子被推到后面,他凝视着手中的牌,一边把牌在两个手掌之间倒来倒去,他的眉毛蹙着,上嘴唇嘟起来覆盖着下嘴唇。

桌子被猛拉到一边。阿南德发觉自己以可笑的姿势站直了身子,因为羞耻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奥华德重重地迈开步子走上前楼梯。阿南德这时候才有时间注意到围观者们的激动和满足,房子里的静谧,格温德在房子后面唱着歌,孩子们在街上吵闹着,大路上传来汽车的隆隆声。

沙克哈仍然坐在桌子跟前,玩着手中的牌。

围观的人咕哝着。

“你们!”阿南德转向他们,“你们见什么鬼站在这里?整个该死的晚上就只听见你们在嘟嘟囔囔、闲言碎语。”

结果是出人意料的,耻辱的。他们都大笑起来。甚至连沙克哈也抬起头来哧哧地笑着,抖着肩膀。

莎玛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几乎荒唐可笑。

围观的人散开了。每个人都各干各的事情。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种近似于愉快的轻松。

沙克哈把牌整齐地堆在桌子上,站起来,把手放在阿南德的肩膀那儿,叹了一口气,然后上楼去了。

他们听见奥华德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

阿南德发现毕司沃斯先生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耸起的膝盖上放着纸。他没有转过身便说:“是你,孩子?这里,看你能不能算出这该死的差旅费。”他把便笺簿递过去,“你怎么了,孩子?”

“没什么,没什么。”

“好吧,就把这些数字计算出来。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汽车捞了一笔。我敢肯定只有我赔了钱。”

“爸爸。”

“就等一会儿,孩子。零乘以零等于零。二乘以五等于十。记下乘的结果,然后加一。”毕司沃斯先生很放松,甚至有些滑稽:他知道自己做乘法的时候很可笑。

“爸爸,我们一定得搬家。”

毕司沃斯先生转过身来。

“我们必须搬家。我在这里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毕司沃斯先生听出了阿南德语气中的悲伤。但是他没有意愿去详细询问。“搬家?到时候就搬。到时候就搬。我只是在等待革命和我的别墅呢。”

他父亲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阿南德没有再说什么。

他计算了复杂的差旅费。不久他听见乒乓球干涩的脆响,夹杂着奥华德、维迪亚德哈、沙克哈和其他人的惊呼声。

毕司沃斯先生没有下楼去吃午饭,他原本还很期待这一顿的;当莎玛把饭菜给他端来的时候,他无法下咽。毕司沃斯先生维持着那副随时逗人发笑的情绪,蹲坐在椅子上,假装要往自己的饭菜里吐唾沫,以免被贪吃的阿南德抢去。他知道这个伎俩总是让阿南德恼羞成怒。但是阿南德没有反应。

楼下的男人们准备到海边去。儿子们问母亲要浴巾,母亲们叮嘱自己的儿子要小心。

“不和他们一起去吗?”

阿南德没有回答。

毕司沃斯先生已经放弃了这样的游玩。这些游玩需要旺盛的精力,而奥华德的示范最后总是变成危险的竞赛。相反,吃过午饭之后,毕司沃斯先生独自出门散步,查看房子,时而问问价钱,但是大部分时间他只是看看。

姨妈们和表兄弟姐妹们的欢快以及他们新形成的排斥毕司沃斯家的亲密关系,让赛薇、米娜、坎姆拉和阿南德一起待在他们的房间里,只是躺在床上,因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阿南德啜饮着他的橙汁。橙汁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橙汁的味道变得平淡无味,温吞吞的。女孩们到植物园去散步。莎玛洗了澡,阿南德听见她在露天浴室里唱歌洗衣服。等她上楼来的时候,她的头发潮湿地垂下来,手指绞在一起,歌声中还是流露出焦虑。

她用印地语说:“去向你舅舅道歉。”

“不!”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说的第一个词。

她哄劝着他:“就当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