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6/10页)
“革命。”他说。
“你不会损失什么。他比你年长。他是你的舅舅。”
“他不是我舅舅。说什么从飞机上播种。”
莎玛轻柔地唱起歌来。她把头发从前面甩到后面,用一块拉紧的毛巾抽打着头发,发出的声音像是闷打出来的喷嚏。
女孩们散步回来。她们看上去轻松了许多,说话也自然多了。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
男人们回来了。他们听见回来的人们在大声交谈,还有脚步声;奥华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友好,时不时地爆发出笑声,姨妈们愉快地询问着,他们听见沙克哈说再见的声音以及他的汽车驶走的声音。
赛薇悄声问莎玛:“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莎玛像在哄劝,不是在回答赛薇,而是冲着阿南德在乞求,“他要去向你们的舅舅道歉,就这些。没有什么。”
女孩子们不想抛下阿南德,她们也害怕下楼去。
“记住,”莎玛说,“一句话也别跟你们爸爸说。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离开房间。她们听见她和其中一个姨妈若无其事地交谈着,甚至还说着俏皮话,她们都佩服她的勇气。随后女孩们也下楼去了,去面对别人义正词严的谴责。
楼上有人在淋浴。奥华德在浴室里唱着一首老印度电影的插曲。这也是他的美德之一:表明英国没有改变他的本质,而这一定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因为每个人在他不在期间赋予他的美德都在一些极细微的地方体现出来:阿南德记得一个姐妹说奥华德从英国带回来他所有从特立尼达带去的鞋子、衬衫和内衣。
“一双鞋穿八年,”阿南德嘀咕着,“该死的骗子。”
浴室里安静了。
莎玛来到房间。“快点,在他们去剧院之前。”
阿南德知道星期天的日程安排:桥牌、乒乓球、午饭、海边、淋浴、晚饭,然后是傍晚的电影。
他听见表兄弟姐妹们聚在晚餐桌旁。奥华德的声音从他的卧室里传出来,他似乎蒙着一块毛巾。
阿南德从后楼梯走下去,然后上楼来到后阳台,那是他上次从码头前沿返回的同一个阳台,他那回几乎在码头前沿被淹死。他从阳台上看了一眼餐厅,他曾经在那里当着奥华德的面把他父亲身下的椅子拉走。
表兄弟姐妹们看见他了。一些姨妈们也看见他了。交谈声停止了。一张张脸又转过去了,姨妈们仍然摆出一副严肃的、生气的、主持公道的面孔。然后交谈又开始了。表兄弟姐妹们在玩牌,懒散地等着吃晚饭。那个爱出汗的维迪亚德哈微笑地盯着桌子,舔着嘴唇。
阿南德在阳台上等了一会儿,奥华德才从卧室里出来。他像往常那样迈着迅捷的重重的步子走出来。他一看见阿南德脸色就立刻严峻起来。一阵沉默。
阿南德走上前,把手背在后面。
“对不起。”阿南德说。
奥华德仍然神情严厉。
最后他说:“算了。”
阿南德不知如何是好。他站在原地没动,这样子显得他还在等待被邀请吃晚餐或者去看电影。但是奥华德什么也没有说。阿南德转身慢慢走出房间,来到后阳台。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听见交谈声被打断了,听见厨房里的姨妈们恪尽职守地忙活着。
莎玛在他们的房间里等着他。他知道她和他一样痛苦,很可能她比他还要痛苦,他不希望增加她的烦恼。她等着他做些什么或者说点什么,这样她就可以安慰他。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现在想吃点东西吗?”
他摇摇头。在强者的阴影里,弱者彼此的安慰是多么可笑!
她下楼去了。
奥华德和其他表兄弟姐妹们离开之后,她又回来了。他这时才肯吃饭。
不久之后,毕司沃斯先生散步回来。他的心情改变了。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阿南德不得不给他调和一些胃药冲剂。他在散步之后很疲惫,想上床休息。他只有在周日的时候才能早些睡觉,其他的晚上他从管区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餐厅里的灯光从隔板顶部的通风口的缝隙中透过来。他叫来莎玛,吩咐她:“去叫他们把那灯关了。”
这是一个此时相当难以满足的要求,虽然在奥华德回来之前,莎玛有时候能让他们关灯。但现在她却无能为力。
毕司沃斯先生大为光火。他命令莎玛和阿南德弄来一些纸板,试图用纸板挡住从隔板透过来的光线。他从床上蹦起来去碰隔板上的壁架。他搭上去的三块纸板有两个同时掉下来。
“矮子姨父。”赛薇说。
他正要冲她发脾气;不过,似乎为了呼应这骚乱,这时餐厅的灯光熄灭了。他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磨着牙,发出奇怪的满足的咂嘴声。
阿南德坐在黑暗中。莎玛来到房间里,躺到四柱大床上。阿南德不想到楼下去。他躺在父亲身边,一动不动。
他被喋喋不休的谈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惊扰,被从隔板上面敞开的两个部分透过的光线弄醒了。一些等在房子下面的姨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交谈声持续着,夹杂着笑声。
毕司沃斯先生被吵醒了。“上帝呀!”
阿南德感觉莎玛也醒了,她十分焦虑。从这里听起来,交谈声像水龙头上的滴水声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上帝!”毕司沃斯先生叫喊起来。
餐厅里沉寂了一会儿。
“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呢。”毕司沃斯先生喊道。
前来做客的姐妹们和寄宿者们也被吵醒了。
奥华德似乎只是冲着他身边的人轻轻说:“可不是,我们都知道这个,老伙计。”房子里传来咯咯的笑声。
毕司沃斯先生被这笑声激怒了。“滚一边去!”他骂道。
“那你就见鬼去吧!”是图尔斯太太。她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清楚而冷酷。
“妈妈!”奥华德说。
毕司沃斯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是惊讶、震惊,最后是愤怒。
莎玛从四柱大床上起来说:“男人,男人。”
“让他见鬼去。”图尔斯太太说,几乎是随意的。她话音之后伴随着一声呻吟,床面弹簧咯吱作响,还有在地板上拖着步子行走的声音。
楼下的灯亮起来,院子被照亮了,灯光从门上的百叶窗透进毕司沃斯先生的房间。
“见鬼去?”毕司沃斯先生说,“见鬼去?去给你探路吧?向上帝祈祷,嗯?替你把老家伙的墓穴打扫干净。”
“看在上帝的分上,毕司沃斯,”奥华德说道,“闭上你那该死的嘴。”
“你少给我谈什么上帝。红色和蓝色的棉花!从飞机上播水稻!”